我們一起研究了隨身帶著的到姨奶奶克拉拉家去的地圖,她的家是在博德明南面幾英里的地方。阿爾文曾經乘馬車去過一兩次,便自以為認得這條路。但是這片荒野是世界上最容易使人迷路的地方,所以我認為現在這種場合看看地圖是有好處的。
不過,我把嚴肅勁兒丟了不少,當我們走錯了路,只好回頭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與阿爾文笑成了一團。
不過,我們終於到了「高沼地之家」——這是姨奶奶克拉拉家的別緻的名稱。
這是一座可愛的房子,位於高沼地村莊的外圍。這裡有教堂、小客站、幾所房子以及彷彿是個小領主居地的「高沼地之家」。
姨奶奶克拉拉和照料她起居的三個僕人住在這是城,當我們到達的時候,那種激動的場面是我們沒有預料到的。
「啊,天啊,這不是阿爾文小姐嗎!」一位年長的女管家嚷道,「親愛的,你帶來的人是誰呀?」
「是利小姐,我的家庭女教師。」阿爾文說。
「唷,這倒怪了!就只有你們兩個人?你爸爸沒有來嗎?」
「沒有,爸爸到彭贊斯去了。」
我當時在想,我同意阿爾文來此是否錯了,我沒有預先徵得姨奶奶克拉拉的同意就貿然給她帶來麻煩是否忘記了自己的地位。
我在想我是否會被打發到廚房裡與僕人們一起吃飯。這樣一種傳統做法並不怎麼使我心煩,我倒情願那樣,而不願意與一個目無人、處處挑剔的老太婆坐到一起。
但是,我很快就消除了顧慮。我們被帶到客廳,姨奶奶克拉拉,一位風韻猶存的老太太,坐在一把扶手椅上,童顏鶴髮,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十分慈祥。她的身旁放著一根烏檀木手杖,因此我猜想她行走是不便的。
阿爾文跑到她的面前,受到了熱烈的擁抱。
然後那雙活躍的藍眼睛落到我的身上。
「原來你就是阿爾文的家庭女教師,我的親愛的。」她說,「啊,那很好,你想得多周到呵:帶她來看我。特別幸運的是,我有一個孫子和我住在一起,我正擔心他會因為沒有年齡相當的小夥伴一起玩而煩悶呢。他知道阿爾文來了,一定會興高采烈的。」
我相信,孫子不會比姨奶奶克拉拉本人更為興高采烈了。她對我確實很好,好到使我忘記了膽怯,覺得這是一種朋友之間的走訪,而不是一個家庭女教師受委託帶領她的學生拜訪親戚。
蒲公英酒拿了出來,我們被極力勸說端起酒杯。還有下酒的糕點,我要說我發現這酒甘冽芳香。我讓阿爾文喝了一小杯酒,但是當我端起自己的酒杯時,我想到讓阿爾文喝這種酒是否明智,因為這是一種烈性酒。
姨奶奶克拉拉希望聽到有關梅林山莊的一切消息;她實在是位絮絮叨叨的老太太,我想這是由於她居住在高沼地她自己的家裡,過著頗有幾分孤寂的生活所造成的。
小孫子出現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比阿爾文年齡小一點——他倆還是溜出去玩耍了,儘管我告訴了阿爾文不要走得太遠,因為在天黑之前我們必須趕回去。
阿爾文剛走,我就發現姨奶奶克拉拉急於要扯一段閒話。是因為我喝了她的烈性酒呢,還是我相信她是與艾麗斯相連的一個環節呢,我也說不清;不過我發現她的談話倒是挺引人入勝的。
她以全然坦率的方式談起艾麗斯,迄今為止我還沒有聽到艾麗斯這樣為人談及過哩;我陡然意識到這個絮絮叨叨的老太太身上,我將瞭解到比從別人那裡多得多的情況。
屋裡剛剛剩下我們兩人,她就說:「現在對我談談梅林山莊的實際情況吧。」
我抬起眉頭,似乎並沒有充分領會她的意思。
她接著說:「可憐的艾麗斯死的時候,那是多麼震驚啊。她死得那麼突然。一件多麼悲慘的事落到那麼年輕的女孩子頭上——她只不過比小女孩大一點點啊。」
「是嗎?」
「別對我說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知道很少。」
「艾麗斯和傑弗裡·南斯洛克,你是瞭解的。他們一直走了……私奔,接著就發生了那件可怕的事。」
「我聽說出了意外。」
「我總是想起他們——那兩個年輕人,在深夜裡常常想起他們。那時我就責怪自己。」
我感到驚異。我不理解為什麼這位溫柔、健談的老太太竟會因為艾麗斯對丈夫不忠而引咎自責。
「一個人不應當干預別人的生活,是不是?你怎樣認為呢,我的親愛的?如果一個人的做法是有益的……」
「對,」我斷然說道:「如果一個人的做法是有益的,我認為,他的干預會得到原諒。」
「但是一個人怎麼能知道他的做法是有益的或是與此相反呢?『
「一個人只能做他認為是正確的事情。」
「但是一個人可能做出正確的、卻完全無益的事嗎?」
「對,我是這樣認為的。」
「我對她想得很多……我的可憐的侄女,她是個可愛的人。但是,我要說,她不具備正視殘酷命運的條件。」
「噢,她是那樣嗎?」
「我可以看出,利小姐,你這個可憐的孩子很好。艾麗斯如果能夠看到你對孩子這樣關懷備至,她會含笑九泉的。我最後一次看到她帶著孩子……與康南一道來的。小姑娘像今天這麼快樂……這麼輕鬆。」
「對此我很高興。我鼓勵她騎馬。我認為這對她大有好處。」我不願意打斷她滔滔不絕的談話,以便從中攝取有關艾麗斯的一些新情況。我擔心阿爾文和那個孫子隨時會回來,我懂得,當著他們的面,她就沒有這種信賴了。「您告訴了我阿爾文媽媽的情況。我相信,您並沒有什麼需要責備自己的地方。」
「我希望我能相信這一點。這有時使我寢食不安。也許我不應當讓你聽得不耐煩。不過,你看起來這麼好心腸,而且你又在那裡,住在那個家裡。你就像——就像一位媽媽那樣照看小阿爾文。這使我對你萬分感激,我的親愛的。」
「我這樣做是有報酬的,您曉得。」我忍不住說出這句話來。我想到這會給彼得·南斯洛克的嘴唇帶來微笑。
「在這世界上有些東西不是錢能買到的。愛……獻身……這些就是其中的幾種。艾麗斯婚前和我住在一起。在這兒……就在這所房子裡。很方便,你瞧,騎馬到梅林山莊只要幾個小時。這為年輕人提供了相互認識的機會。」
「年輕人?」
「訂婚的一對。」
「那時他們互不認識嗎?」
「當他們還在搖籃裡時,這樁婚姻就定下來了。她給他帶去了大量的財產,他們是天生的一對,雙方都很富有,都出身於名門望族。康南的父親那時還健在,康南是個性倔強的孩子,很有志氣,當時我們的心情是讓他們盡快地結婚。」
「那麼,他允許這麼為他安排婚事羅?」
「他們兩人都認為這是件理所當然的事。嗯,她在舉行婚禮以前和我平一起住了幾個月,我十分鍾愛她。」
我這時想到小吉利,便說道:「我認為許多人都很喜愛她。」
姨奶奶克拉拉點了點頭,這時阿爾文和小孫子走進來了。
「我想讓阿爾文看看我畫的畫。」他說。
「好,去拿吧。」祖母說道:「去把畫拿來,讓她在這兒看。」
我以為她意識到了自己談話過多,擔心言多必失。她屬於那種心裡存不住話的女人,這一點我是清楚的;她隨時都會把家庭秘史說給我這樣一個陌生人聽,又怎麼能保守住什麼秘密呢?
小孫子取來了畫夾,孩子們坐在桌子旁邊。我走了過去,我對阿爾文的繪畫嘗試是那麼驕傲。因此我又準備一有機會就對她父親談談給她開繪畫課的事。
然而,我看畫卻並不熱心,我確信姨奶奶克拉拉要向我吐露一個極其重要的心曲。
姨奶奶克拉拉給我安排了一頓非正式的午餐,吃過飯,我們很快就走了,我們覺得歸途是極其輕鬆的,不過我決定不久還要騎馬出來,重來「高沼地之家」。
有一天,當我在村子裡漫步的時候,我經過一家小珠寶店。不過,也許用這個詞有點言過其實。櫥窗內並沒有值錢的珍品,只有幾個銀飾針和普普通通的金戒指,有的刻著「米澤帕」的字樣,或是中等價值的綠松石、黃玉和石榴石占綴其間。我猜想村子裡的人是在這兒買訂婚和結婚的戒指,這家珠寶商也干修配的營生。
我在陳列窗裡看到一個鞭形的飾針。是銀質的,我認為很雅致,雖然它的價格一點兒也不昂貴。
我想為阿爾文買下這個鞭形飾針,在賽馬的前夜送給她,告訴她這將給她帶來好運氣。
我推開門,下了三級台階進入店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