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你道歉,利小姐,」他說,「為了我的客人們的無禮。」
「這是我必須料到的,毫無疑問也是我應該承受的。」
「胡說。「他說。我暗想,我是在夢境之中,他湊近我耳邊的聲音聽起來是溫柔的。
我們跳到房間的盡頭,使我不勝駭異的是,他掀起帷幔。一下子把我旋轉到門外。我們來到兩段石階之間的樓梯平台上。這是我過去從來沒有見到過的。
我們停下舞步,但是他有雙臂依然摟著我。牆上亮著一盞綠玉煤油燈,燈光足以使我看清他的臉。那張臉看上去有點兒肉慾的成分,我想。
「利小姐,」他說,「當你不那麼嚴肅的時候,你是非常可愛的呢。」
我驚愕地屏住呼吸,因為他正把我抵到牆邊,親吻我。
我感到毛骨悚然,一半為我自己的情感,一半為所發生的事情。我知道那親吻意味著什麼:既然你不討厭與彼得·南斯洛克適度地調情。那為什麼不可以與我溫存一番呢?
我是那麼氣憤,簡直遏制不住自己。我使盡全力將他推開,他受到如此突然一擊,不由得向後趔趄退去。我提起裙子,盡快地奔下樓下。
我不知道自己置身在何地,但是我盲目地繼續跑著。終於找到畫廊,這才順著路向我的臥室走去。
我一頭撲倒在床上,伏在那裡直到喘過氣來。
只有一件事我可以做到,我自言自語,那就是趕快離開這個家庭。他現在已經清楚地向我表明了他的用意。我可以毫無疑問地斷言,詹森小姐之所以被辭退就是因為她拒絕接受他的慇勤。這個男人是個惡棍。他似乎認為他所僱用的任何人都完完全全屬於他所有。他把自己想像成東方的帕夏了嗎?他怎麼敢用這種方式來待我呢?
我的喉嚨裡有一種哽塞的感覺,這使我感到彷彿快要窒息了。有生以來我還從來沒有這樣痛苦過呢。這完全是他造成的。我不願正視事實的真相,但是我的確比對任何別的情況都更為深切關注,那就是他竟如此輕蔑對待我。
這些都是危險的信號。
我現在需要的是常識。
我從床上爬了起來,鎖上房門。我在此度過的最後一夜裡,我必須萬無一失地把門鎖好。此外到我房間的唯一通道必須經過阿爾文的房間和書房,我知道他不會試圖從那條道進來。
然而,我仍感到一種不安全感。
廢話!我暗暗地說,你可以保護自己。如果他膽敢闖進你的房間,你就立刻拉鈴。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寫信給菲利達。我坐了下來,想草書一信,但是雙手發顫,字寫得歪歪倒倒,看起來很可笑。
我可以著手整理行裝。
我立即行動起來。
我走到小櫥那裡去,拉開了門。一時之間我以為有人站在那裡,便驚叫起來;這表明我的神經陷入何等的緊張狀態。我幾乎立刻就看清楚了:是阿爾文給我送來的騎裝。她一定是自己把它掛到了我的小櫥裡。我已忘記了今天下午小小的歷險,因為在日光浴室以及以後發生的事情暫時把一切其它事情都從我的記憶中抹去了。
在很短時間內我就裝好了箱子,因為我的東西不多。這時,我比較鎮定了,於是坐下來給菲利達寫信。
我寫完信時,聽到樓下傳來喧嘩聲,便走到窗前。一些賓客們步出廳外,來到草坪上。我看見他們在那裡跳著。接著更多的客人走了出來。
我聽到有人說:「這麼一個美妙的夜晚。那月光太好了,可別錯過了良辰美景。」
我往後退,站在暗處望著。終於見到了我一直等待著的那人。康南出來了,他與特雷斯林夫人正跳著舞,他的頭與她的頭偎得那麼近。我想像著他正對她講些什麼話。
這時,我憤然地轉身離開窗口,想對自己說我內感到的痛苦是可惡的。
我脫衣上床,輾轉反側,久久難以成眠;真正睡著後便沉入關於康南、我自己和特雷斯林夫人等人的混亂的夢中。而在這些夢境的背後往往有一個模糊的人影,從我到這裡的那天起,就縈繞在我的腦際。
我突然驚醒。月光仍然依稀可辨,在臥室裡,在朦朧的睡意中,我似乎看見一位婦人的模糊形影。
我知道那是艾麗斯。她並不說話,然而她是在告訴我一些事情。「你不應該離開這兒。你必須留下來。我不能安息。你可以幫助我。你可以幫助我們所有的人。」
我全身直打哆嗦。我從床上坐了起來。現在我看清楚嚇唬我的是什麼了。在我包裝行李時,我沒有把小櫥門關上,那個看上去像是艾麗斯鬼魂的人影不過是她的騎裝。
第二天早晨我起床晚了。因為當我睡著後,便睡得很深沉,砰砰敲門來送熱水的基蒂把我叫醒了。她進不來,顯然,她以來一定出了什麼事。
我一骨碌從床上跳了起來,打開門。
「怎麼啦,小姐?」她問。
「沒什麼。」我迅速地回答。她等了幾秒鐘,想要我解釋鎖門的原因。
我當然不會向她解釋的,她滿腦子還全是昨天晚上的舞會,要是沒有什麼別的吸引她,她不會像原來那樣感興趣。
「那個舞會難道不令人愉快嗎?我從自己的房間看的。月光下,他們在草坪上跳舞。天哪,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一種景象。就像女主人在世時常有的那樣。你看樣子很疲倦,小姐,他們吵得你沒睡好吧?」
「是的,」我說,「他們吵得我沒有睡好。」
「噢,好了,現在一切都結束了。波爾格雷先生已經把花呀什麼的都搬回去了。他對這些花就像母雞愛小雞一樣。舞廳今天早晨看起來真是亂七八糟。我老實告訴你,我和戴茜一整天工夫收拾,你瞧。」
我打了個哈欠,她把熱水放在浴盆旁後便走了,才過五分鐘她又跑了回來。
我衣服脫了一半,用一條毛巾圍著身子,來避開她那過分好奇的目光。
「是主人,」她說,「他要見你,要馬上見你,在潘趣酒室裡。他說,告訴利小姐,這是很緊迫的。」
「噢?」我說。
「有急事,小姐。」基蒂重複了一遍,我點了點頭。
我洗完後,很快穿好衣服。我猜測這意味著什麼。很可能聽到些牢騷話。我會接到說我在某些方面不稱職的通知。我開始想到詹森小姐,懷疑是不是這類事情也在她身上發生過。「今天東家,明天西家。」這對於她完全是捏造。倘使他要捏造情況來誣陷我又怎麼辦呢?
「那個人實在太可恥了!我想。
好,我要先發制人。我要在他還沒來得及解雇我時就通知他我決定離開這裡。
我到潘趣酒室去,準備一場舌戰。
他穿著一件藍色茄克騎裝,看上去並不像半夜就起床了。
「早晨好,利小姐。「他開了腔,使我驚訝的是,他向我微笑。
我並沒有報之以微笑。「早晨好,」我說,「我已經收拾好行李,希望盡快離去。」
「利小姐!」他的話裡帶著責備的口氣。我感到內心升騰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喜悅。我暗暗對自己說:他並不想讓你走。他並不是要打發你走。他實際上是要賠禮道歉的。
我聽到自己用尖銳的、古板的嗓音說話,這聲音若是別人發出的我會十分討厭,覺得是偽善而又自命不凡的:「我認為只有一條道路對我是敞開的,在昨晚發生了……」
他打斷了我的話:「在昨晚發生了我的令人不能容忍的行為之後,利小姐。我正要請你把那件事忘掉。那恐怕是一時的衝動征服了我。我忘記了是在與誰跳舞。我請求你寬恕我的這次過失,說句寬宏大量的話——我相信你是寬宏大量的,利小姐。我們對那件令人不快的小事情就拉上一層幕布蓋起來好了,一切還像我們以前那樣。」
我產生了一種他在取笑我的想法,但是我突然覺得那麼快樂,以致並沒放在心上。
我不走了。給菲利達的信不必寄出去了,我不會蒙垢受辱地離去了。
我垂下頭來,說;「我接受你的道歉,特裡梅林先生。我們將會忘記這件令人不快而又不幸的事情。」
然後我轉過身來,走出了房間。我發覺自己一下子跨了三級台階。雙腳幾乎在跳舞,就像它們昨晚在日光浴室裡克制不住要跳舞那樣。
這一場風波平息了。我留下來,所有家裡的人彷彿都給了我溫暖。我瞭解在那個當兒,如果執意要離此而去,我一定是非常孤寂的。
我總是進行自我分析,並且對自己說:「為什麼要這樣喜氣洋洋?如果你非得離開梅林山莊不可,那又何需怏怏不樂呢?
對此,我做好了回答的準備:因為這兒有某種秘密。因為我想揭示這個秘密,因為我要幫助那兩個無所適從的孩子,阿爾文就像可憐的小吉利一樣茫然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