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間我瞭解了許多。她的父親是位好騎手,他想讓女兒也成為好騎手,但是,極想博得他的歡心的阿爾文卻害怕騎馬。
我往前走,第一個衝動便是對她說,我來教她騎馬。這是我可以做得很出色的一年事,因為我們鄉間總是騎馬的,我五歲時,菲利達和我在當地的賽馬表演中就上過場。
不過我遲疑了,因為我剛開始理解阿爾文。她是個不幸的孩子。悲哀不止從一個方面打擊她。她失去了媽媽,這是任何一個孩子可能感受的最大悲哀;但是她的父親對待她只有冷淡,而她還那樣深情地愛戴他。這真是一個雙重的悲劇。
我輕輕關上門,回到臥室。望著投射到地毯上的陽光,我的亢奮心情重又復甦。我要辦好這件事。我將與康南·特裡梅林交戰,如果他要那樣的話。我要讓他為女兒而感到驕傲;我要迫使他對她關註:什麼是她的權利,什麼是她的要求;只有殘忍的人才會拒絕她。
那天下午的功課難度很大。根據這個家庭的習慣,阿爾文與她爸爸一起吃早餐,上課遲到了。我想像著他們在那個房間的大長桌上吃早餐的情景。我發現在沒有客人時,這個房間就用作餐室。你們稱之為小餐室,但這只是根據梅林山莊的標準來說。
他一定是在讀報,或是在看信,我想像,阿爾文一定是在桌子的另一端,想從爸爸那裡聽到一言半語,而他卻毫無疑問吝於張口。
我只好去找她來上課,她對此很反感。
我盡量使課上得生動有趣,我肯定成功了,因為儘管她對我持反感態度,但是她對安排在那天上午的歷史、地理課卻難以掩飾地感到了興趣。
她與她父親共進午餐,我獨自一人在書房吃,飯後我決定去責難康南·特裡梅林。
我剛在想到哪裡能找到他,恰巧看見他出了屋子,向馬廄走去。我立即追上去。當我來到馬廄旁的時候,聽到他吩咐比利給羅亞爾·拉西特上鞍備他騎用。
見到我,他面露驚訝之色,接著便是微微一笑,我確信他一定是記起了上次見到我衣衫不整的情景。
「啊,」他說,「是利小姐。」
「我想和你談幾句話,」我一本正經地說,「也許這個時候不方便。」
「那要看你想和我談多少話。」他說著取出表,望了望。「我可以給你五分鐘的時間,利小姐。」
我知道比利在場,如果康南·特裡梅林要責罵我,我不想讓一個僕人在無意中聽到。
康南·特裡梅林說:「讓我們從草坪上走過去,五分鐘內準備好,怎麼樣,比利?」
「好的,主人。」比利回答道。
聽了這句話,康南·特裡梅林便離開了馬廄,我趕到他的身旁。
「小時候,」我說,「我常常在馬鞍上度過。我相信阿爾文想學騎馬。我請求你同意讓我來教她。」
「我同意你試試,利小姐。」他說。
「你的話聽起來似乎是懷疑我能成功。」
「我恐怕是有這個意思。」
「我不懂,你還沒有考察過我的馬術,怎麼就可以懷疑我能教會她。」
「噢,利小姐,」他幾乎是嘲弄地說道,「你錯怪了我,就你教她騎馬來說,我並不懷疑你的能力;我只是懷疑阿爾文學的能力。」
「你是說別人教過她,卻失敗了嗎?」
「我就失敗了。」
「但是肯定……」
他舉起一隻手。「很奇怪,」他說,「我發現這孩子這麼害怕。多數孩子騎起馬來就像呼吸空氣一樣。」
他的語調峻急,表情嚴厲。我想對他大叫一聲:你像個什麼爸爸呀!我想像得出他的一次又一次的訓斥,對孩子缺乏理解,卻指望創造奇跡,難怪孩子總是害怕。
他繼續說:「有些人永遠學不會騎馬。」
我來不及克制自己,便衝口而出:「有些人就是不會教。」
他這時驚詫地望著我,我知道,在這個家裡沒有一個人敢這樣對他說話。
我想:就這樣。我將等待通知,這裡不再需要我的服務,月底,我就可能整理行裝,離此而去。
他怒火中燒,我可以看出他在竭力地抑制著。他還在凝視我,但是我估不透那淡色眼睛裡的神情。我相信是鄙視。然後他回顧一下馬廄。
「你得原諒我,利小姐。」他說完就離開了我。
我直接去找阿爾文,我發現她在書房裡。她的眼裡閃現出陰鬱的、蔑視的目光。我知道她剛才已經見到我跟她爸爸在談話。
我開門見山地說道:「你爸爸說,我可以給你上騎馬課,阿爾文,你喜歡嗎?」
我看到她臉上的肌肉抽搐了,我的心猛地一沉。教會害怕到如此地步的孩子騎馬是可能的嗎?
在她還來不及作出回答的時候,我很快地接著說道:「我和我妹妹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特別愛騎馬。她比我小兩歲,我們在當地賽馬表演時總要爭個高下。我們一生中最興奮的日子便是村子裡舉行賽馬表演的時候。」
「他們在這兒也舉行。」她說。
「太有趣了。一旦你真正掌握了騎馬術,你在坐騎上就會感到既安全又舒適。」
她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說道:「我學不會,我不喜歡馬。」
「你喜歡馬!」我說話的聲音充滿了驚愕。「怎麼,它們可是世界上最馴良的動物呀。」
「它們不是這樣。它們不喜歡我。我騎上灰母馬,她跑得飛快,就是不肯停下;如果不是塔珀蒂抓住韁繩,它一定把我摔死了。」
「灰母馬不該你來騎。開始學,你應該騎一匹小馬。」
「後來我騎了巴特卡普。它也同樣壞,只是換了個樣兒。我要它走,它偏不走。它在坡上塞了滿嘴的嫩樹枝,我使勁地拖呀拖,它就是不肯動一步。比利吆喝一聲「過來,巴特卡普」,它就把樹枝兒放了,走過去了,好像是我不好。
我笑了,她向我投來恨恨的目光。我急忙向她保證說,那是馬兒的行為方式,直到它們理解你才不這樣。它們瞭解你時,就會愛你,好像你是它們非常親愛的朋友。
這時,我看到她眼裡流露出沉思的神色,我非常高興,因為我終於明白了她行為乖張是由於她極端孤獨和渴望得到憐愛。
我說:「瞧,阿爾文,現在跟我一道出去。讓我們看看我們一起能幹些什麼。」
她搖搖頭,帶著疑慮的目光望著我。我知道她認為我可能想使她出洋相,以此懲罰她的無禮。我本想用手臂摟著她,但是我知道那不是接近阿爾文的方式。
「在你開始騎馬之前,有一件事你要學會,」我說著,彷彿沒有注意到她的神情,「那就是愛你的馬。那麼你就不會害怕,馬就會開始愛你了。它會知道你是它的主人,它需要一個主人,但是這個主人必須是個親切可愛的主人。」
她現在注意聽著我的話。
「當一匹馬象灰母馬那樣跑,這就是說,它害怕。它像你一樣地害怕,表現方式就是跑。現在你害怕,千萬別讓它知道。你只要小聲對它說:「沒關係,灰母馬……我在這兒。至於巴特卡普——它是一匹淘氣的小馬。它懶惰,知道你對付不了它,所以就不聽你指揮。但是一旦你讓它知道了你是主人,它會馴服的。瞧,它是怎樣對待比利的!」
「我不知道灰母馬怕我。」她說。
「你爸爸想讓你騎馬。」我告訴她。
這是不該向她提及的,這使她回憶起往日的恐懼,往日的羞恥;我看到根深蒂固的畏懼又在她的眼神裡出現,不禁對那個傲慢的人——他對孩子的心情竟如此漫不經心——萌發了一種新憤怒。
「這難道不挺有趣嗎,」我說,「使他大為驚奇?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學會騎了,你可以跳上馬,策馬飛跑,而他對這些根本不知道……直到他看到你能這麼做為止。」
看到她臉上露出喜色,我感到不理解一個人怎麼可以如此冷漠無情以至全不理會孩子所要求得到的撫愛,這一點深深刺痛了我。
「阿爾文,」我說,「讓我們來試試。」
「好的,」她說,「讓我們來試試,我去換衣服。」
想到我沒有女式騎裝,我不由失望得輕輕叫了一聲。與阿德萊德姨母在一起時,我沒有機會穿。她根本不會騎馬,因此從來沒有被邀請到鄉下去打過獵。這樣我就沒得到騎馬的機會。我上次看到我的騎裝時,發現上面長了蛀蟲,覺得只有丟掉算了,認為我再不需要它了。
阿爾文望著我,我告訴她:「我沒有騎裝。」
她的臉色先是失意,繼而喜形於色。「跟我一起來。」她說,幾乎是要搞什麼陰謀似的。我很欣賞我們之間的新型關係,這是通向友誼的重大進展。
我們沿著畫廊往前走,一直來到波爾格雷太太曾對我說不是我住的那個地方。阿爾文在門前停留了片刻,我有這種印象:她是硬著心腸往裡進的。她終於把門打開,身子閃到一邊讓我進去,我下意識地感到她是要讓我先進入室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