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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舒格

  「呼!」吐出一口氣,她用力閉上眼,試圖能睡一覺。晚餐沒吃,卻沒有胃口。該洗個澡換衣服,卻不想動。她只想癱在這裡,最好中斷一切思緒,連夢都沒有地好好休息幾個小時,然後,明天一早,在天亮之際便起床,準備再去圖書館度過平靜無波的一天--

  突如其來的刺耳電鈴聲,把她嚇得從床上跳起來。

  她住在這小公寓也有五年了,訪客根本用十隻手指頭就數得完,何況,來訪前一定都會打電話聯絡好時間。這種時候,到底有誰會來找她?

  一頭霧水地來到門邊,從窺視孔一看,她的心立刻漏跳一拍,好像一跳就跳到喉頭。

  不就是她這幾天早也想,晚也想,作夢都在想,剛剛也沒例外的人嗎?

  他還是一身整齊的,看起來很貴的西裝,工作了一整天,卻還是完全不露疲態,有神的眼眸定定注視著門上小孔,好像知道她正在裡面窺視。

  宋紜珊反射性按住窺窺孔,隨即失笑。他當然看不見,自己是在慌張什麼?

  拉開門,她還來不及開口,皺著眉的向槐已經先發制人--

  「妳開門前,怎麼不先問是誰?」

  「因為我有看到是你呀。」她指指門上的窺視孔,啼笑皆非。

  她好歹也快要二十六歲,還已經獨自居住了這麼久,實在不需要再把她當作年幼無知的小女生了。

  向槐沉默不語,他濃眉還是鎖著,一臉不以為然。

  巡視過室內,他不以為然的神情更加深了。

  房子很小、很簡單。一房一廳,廚房小得像個笑話,整理得還算乾淨,但就是樸素--沒有皮沙發、水晶吊燈,沒有白紗窗簾,也沒有全套娛樂視聽設備……

  這是宋紜珊住的地方?

  「妳住在這裡多久了?」向槐責問,口氣彷彿在怪她似的。

  「快六年了吧。」宋紜珊笑笑。「你怎麼會知道我住在這裡?找我什麼事?」

  找她什麼事?她居然問他有什麼事?口氣要不要再生分一點!

  「我找人查的。」他簡單回答。「還查出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妳要不要說一下?」

  他老大雙手盤在胸前,高大身材靠在門邊,一副冷面判官審犯人的樣子。

  宋紜珊詫異得睜大了眼。

  「你找人調查我?」她不敢置信地問:「為什麼?」

  好問題。向槐答不出來。

  不過沒關係,他知道怎麼處理這個狀況,扭轉局勢。

  「不要閃避問題。」看吧,這就是惡人先告狀,先講的先贏。何況,論氣勢、論經驗、論年紀、論……不管論什麼,宋紜珊都不是他的對手。「先回答我問的問題。」

  「你問了什麼?」她低頭,輕描淡寫想帶過去。「請坐吧,要不要喝什麼?不過我家裡只有即溶咖啡……」

  「紜珊。」向槐的口氣又冷了幾分,充滿威嚴。「告訴我,妳家裡出了什麼事?」

  才會讓她這個小公主,像是落難的天使一樣,從天堂被打入凡間。

  老實說,向槐本來真的看不慣她太過奢華、揮霍的生活方式,但看她現在這樣樸實無華,卻結結實實感到了荒謬的……心疼。

  「你都查過了,應該都知道了,何必再問我呢?」她還是低著頭,避開那銳利審視的視線,裝忙。

  「我要聽妳說。講妳的版本給我聽。」

  「我的版本跟所有人的版本都一樣。」她聳聳肩,輕描淡寫的說:「那一年……我媽去了法國,是跟她的男友--對,她有婚外情,已經很久了--兩人約好私奔,原因是我爸一直不肯離婚,他們不想等了。而我爸不肯離婚原因很簡單啊,你也知道,我爸的工作是在外公的財團裡,離了婚之後,他留下來工作很尷尬,可是離開也不曉得去哪裡……」

  在日光燈單調的光線下,她的雪白小臉更加沒有血色,幽幽的話聲迴盪在空寂的室內,平平的,不帶一點感情,沒有任何起伏,就只是敘述著事實。

  「反正,結果就是,他們還是離了婚,我媽就待在法國,我爸雖然還留在財團裡,卻不想待在台灣。媒體一直在炒,而且親朋好友的關心實在很麻煩,所以他就自請外放,到洛杉機去管分公司,就這樣了。」

  「那妳呢?」

  「我?我也沒怎樣,那時鬧得很亂,沒人有時間理我。外公很生氣,覺得寵壞了我媽,所以決定不能繼續這樣寵我,免得步上我媽的後塵。」她突然抬頭一笑,笑容依稀有幾分過去熟悉的嬌甜,卻帶著更多的無奈。「我能體會外公的想法,我媽真是太任性了。」

  她實在是夠輕描淡寫了,沒講的部分才是重點。

  父母都棄她不顧,外公又把對女兒的失望遷怒到孫女身上,父母兩邊的家族,都覺得她的存在有些尷尬,於是,她被迫搬到一個陽春到極點的公寓,在家族投資的私人圖書館裡面做一份枯燥又繁瑣的工作,簡直像是古代被流放到邊疆的犯人一樣。

  她曾經是那麼嬌嫩,水蜜桃一般,怎禁得起這樣的磨難!

  物質生活上也許不到山窮水盡,她也不用去酒店上班賺學費養家之類的,但是……

  「啊,你不用那個表情,沒有那麼慘啦。」宋紜珊還是淡淡笑著。「你以前不也老是說我太任性,需要教訓嗎?果然就被教訓啦。而且,我現在也沒有過得不好……」

  「紜珊。」向槐站直了,兩眼盯著不斷徒勞解釋的宋紜珊。

  「你真的不用覺得我很可憐,因為,沒有那麼慘……」

  「如果真是這樣……」向槐打斷她,「那,妳為什麼在哭?」

  「我在哭?怎麼可能?」宋紜珊仰臉看他,詫異問著。

  是啊,怎麼可能?

  她好努力好努力,才能擠出淡然的微笑,掛在臉上;這些年,她已經練習過好多好多次了,哪有可能會失敗?

  然而,她的笑臉越來越僵,越來越僵,終於,再也撐不住,她的嘴角從勉力上揚,慢慢地,變成了緊抿的線條。

  而且,還嘗到了一絲鹹澀。

  她真的在哭?!為什麼自己都沒有發覺?

  說是難過,倒不如說是震驚;宋紜珊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哭了!

  令她更不敢相信的事情,接著發生了--

  她被一個溫暖而有力的懷抱包圍。

  高度配合得剛剛好,他的下巴正好抵住她的頭頂,而她的臉就埋在他胸口,可以聽見他胸腔裡沉穩的心跳,和他低沉的話聲。

  其實他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哄小孩一樣,簡單說說「好了好了,不哭」之類的話,這樣而已,卻有一種驚人的穩定力量。

  向槐……會哄人了。

  她在他懷中恍惚,失神。

  多少次,以前有過多少次,她賴著他、黏著他,他都不為所動;從來沒有主動接近過,更別提擁抱了。一板一眼,毫無轉圜餘地,冷得像冰山。

  以前的眼淚不值錢,現在,經過滄桑的眼淚,就比較有重量了?

  「對不起。」她硬著心腸,強迫自己不要眷戀,推開了他。「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真丟臉……我去洗個臉。」

  向槐沒有勉強她,放她落荒而逃。

  等到浴室的門一關上,向槐便握緊了拳,重重吐出一口氣,一抹苦笑,悄悄浮上他堅毅的嘴角。

  他是被糖糖制約了嗎?一看到小女生的眼淚,就毫不猶豫地上前,伸出援手。

  不,她已經不是小女生了。

  身體彷彿有記憶能力,他被年少時的她擁抱過好幾次,完全沒有困難地,便將她納入懷中,密密摟住。

  成熟而動人的嬌軀,完全契合他剛硬的線條;在親密接觸之際,那股總是在最不經意時刻突然浮現、困擾他的淡淡熏衣草香,又在鼻端縈繞。

  向槐發現自己……口乾舌燥。

  宋紜珊洗好臉,整理一下自己,武裝好之後,才重新開門出來。她選擇比較安全的方向--往小廚房走,拉開她與向槐之間的距離,然後,努力故作輕快而若無其事地問:「你還沒說要喝什麼?即溶咖啡可以嗎?」

  向槐清清喉嚨,「水,給我一大杯水,最好是冰的。謝謝。」

  ☆☆☆☆☆☆☆☆☆☆  ☆☆☆☆☆☆☆☆☆☆

  艷陽高掛的北台灣。

  雖然已經進入秋天,但秋老虎可不是鬧著玩的。

  向槐側頭,在墨鏡的遮掩下,不知道第幾次的瞄了一眼身旁的人兒。

  半長不短的發紮成馬尾,在陽光下看,是一種奇異的暗紅,和別人那麼不一樣。雪白的嬌嫩肌膚在一個早上的曝曬之後,泛著淺淺的桃色,額際還有著點點汗珠。

  簡單的米色Polo衫,配上卡其色長褲,裝扮很休閒;事實上,在全場暗中較勁、爭奇鬥艷的各女士小姐中間,宋紜珊的打扮,還真是樸素到不行。

  本來嘛,禮拜一是正常上班上課時間,若不是有錢有閒,或是要談生意加拓展人際關係以及聯絡感情的,哪有可能來打高爾夫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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