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她此刻的脆弱模樣,關智悶脹的胸口只覺快要窒息。
「要我不說可以,但你必須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麼?」
我在害怕……
眼神飄忽間,與他如炬的眼眸對上。
從方才到此刻,他都是維持一貫冷靜;相形之下,她猶如驚弓之鳥,明顯落居下風,再這樣下去,只會節節退敗,輸得更多。
她眼裡的退縮逃避,讓關智猛地搖晃她,不讓她繼續胡思亂想,亂下結論。
「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麼?」
「沒有,我沒有害怕什麼。」明日香口是心非否認後,緩緩抽回手,跌回座椅。「很抱歉,我為我的無禮向你道歉。」
不想承認失敗,但顯然的,他的行動慢了一步,她又縮回她的木偶殼中。
他哀痛至極地喃道:「為什麼你不問我一意要大雅獨立的原因?」
明日香怔仲地望著趴在方向盤上的沮喪男人,不知何時凝聚的淚液滑出眼眶,她將外套整個拉起覆住頭,不願意讓他看到自己為了他脆弱的一面而涕泗縱橫。在她的認定中,他是永遠不敗的強者。
「很抱歉,我累了想睡……抱歉……」
「累了就先睡,到家時再叫醒你……」沮喪的關智從方向盤爬起,抹了下臉後,放下手煞車,重新上路。
望著深夜車流漸疏的前方,他在腦中篩檢方纔的每一句對話。
今夜一切都很好,直到向她提起讓大雅去參加Master之後,尤其在他提到世古昏醫時,她簡直要瘋狂了。
如果讓她知道他安排Master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測驗大雅的智商程度,她的反應……
司建議瞞著她,果然是對的。
忽明忽滅的街燈映落,關智偶爾不放心瞥望她。
外套已然滑落至她的胸口,沉沉入睡的倦容,長睫上的濕意猶殘,未安心的眉頭深鎖,訴說著她是哭著睡著的。
你到底在害怕什麼呢……算了。停在半空的手緩緩垂落,沒有叨擾她。
第七章
明日香睜開酸澀的雙眸,感覺睡了沉長一覺後,眼前卻仍是一片漆黑。
還未清醒的昏沉腦袋以為在自己的房內,她習慣性地往右手邊的方向找尋鬧鐘,不意伸出的指尖觸到一個溫熟人體。
「啊——」
砰!
被驚醒的人伸指觸碰床邊的立燈,暖暖橙光乍臨一室,直至每個角落。
朦朧睡眼沒看到應熟睡在他身邊的人,反而是她兩隻朝天的腳丫子,告訴關智她所在的方位。
「我怎麼會在這裡?這裡是哪裡?」
頭部撞到的硬木板不是她睡房裡的榻榻米,燈亮後的世界也不是她在織園的小房間,明日香乍然清醒,掙扎著從地面爬起。
「你先回來睡,有話明天再說。」入睡尚不到一小時,關智復跌回枕頭。
「可是……」她噤口。
因為在關智說完的同時,他的呼吸已歸於熟睡的規律。
環顧四周陌生的擺設後,她低下頭檢視自己,她的衣服仍是睡前穿的那一套,他卻已經換上了浴衣。
坐在地上,臉趴在床沿,透過暖暖橙光,靜靜地看著她從未見過的這一面,他沉睡的側顏。
一直看著他直到天亮,然後送大雅上學,再來和他協議今後兩人對大雅的分配……等忙完兩位少爺的合辦婚禮後,她該去找份工作了……感覺有好多事末解決,她是不是該拿筆來記一下?
然而,想著想著,她又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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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智一睜開眼,發覺床上只有他,他驚地坐起。
奔出的腳步在另一邊的床底下發現她時,倏然停住。
打劫他涼被的小偷蜷縮成團窩在地上,只露出一繒黑髮。七月的悶熱天氣,她這種睡法,不怕被悶死嗎?他不悅地蹙起兩道棕眉。
關智蹲下身試著抽動被子,涼被馬上被明日香扯回,收捲得更牢固。
睡在木質的硬地板,她就算不被悶死,起來也夠她受的。
將她抱到床上後,關智拿起擱在床頭的手錶,差不多是大雅上學的時間了。他拿起牆上的對講機,要顓叔找個人送大雅去學校。
梳洗完畢後,床上的那團人繭還沒有醒來的跡象。
關智拉開衣櫥,抽了件白色襯衫和深色西褲,順便檢視她被掛在裡頭的衣服,儘是T恤和牛仔褲,少少的數量如同她被擺進他浴室裡的個人清潔用品般,在在訴說著「不打算在此長住」。
哼,他不可能如她所願的!
「唔……」涼被裡終於露出一顆頭。
對著鏡子搭配領帶的他停下動作,走到床邊。
「你醒了。」
還未完全清醒的明日香拾起臉,看清是他,怔了一下,打著哈欠說:「尊駕一早在我房裡做什麼?」
「你房裡?」他失笑,坐到床沿。「你要不要先去梳洗一下,我等你一起吃早餐,我想趁十點以前的這段時間和你聊聊。」
「現在幾點了?」
「七點二十,我請顓叔派人送大雅去學校了。」
「為什麼沒叫我?」她推開涼被,將黏在臉和脖子上的頭髮拂開。
「你還沒洗澡,而且我們需要把昨晚末討論完的做個了結。」關智拉她下床。那樣的睡法,讓她的皮膚黏答答的逸出一身汗味,不怎麼好聞。
被推進浴室前,明日香回頭問:「這裡是你東八雲的公寓還是大阪?」
「大阪。」
關上浴室門之前,她又想到。「是尊駕的智園?」
「嗯。」
「噢。」
聽到浴室傳出水聲後,關智退回床邊,搗著臉悶悶笑了起來。
他很意外!沒想到她剛睡醒時,是這麼迷糊與不設防。
笑完後,他拿了件未穿過的新浴袍及大毛巾,走到浴室門前輕敲兩下。
水聲停了,他隔著門板道:「小綠,我先到餐廳等你,浴袍我放在門邊的小架子上。
「……」
「小綠?」
「我、我知道,請你先出去啦。」嬌嗓裡夾著一絲羞惱,表示她真正清醒了。
關智拿了條領帶及外套後走出房間,不忘隨手將門鎖上,一路微笑著走到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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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餐廳,關智先攤開桌上的報紙,只針對重點新聞瀏覽。
在他拿起第二份報紙時,顓叔走進來,到他椅旁站定請示。
「智少,有件事要跟您報告一下。」
關智未抬頭,「請說。」
「嗯,是這樣子的,我接到智少的……」因主人的臉色愈聽愈凝重,管家也愈說愈抖顫,「……椎名,我以逾越本分之名將他開除,另派柴羽送小少爺到學校。」
昨天昊少下令將小綠和大雅移房時,已在言詞中暗示這兩人日後的身份將有所不同。顓叔不只擔心他聽完後的反應,也擔心無知傭人對因某些原因尚不能正名的小少爺胡亂發飆的事,傳到老夫人耳裡。
「在場還有誰聽到椎名吼大雅生活低能,連去個學校也要人送的?」
冷硬的語調讓顓叔顫抖得冷汗直盜。「有久保、山下和柴羽。他們三個都很清楚亂嚼舌根的下場。」
「柴羽有確定大雅進到學校內才回來?」
「有,他陪著小少爺進到教室後才回來。」
幾份報紙他剛好也在同時看完。「我知道了,顓叔。別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尤其是奶奶和小綠。大雅的情緒我會去安撫。」
他雖然不悅,卻未波及無辜,老臉欣慰一笑。「那我先下去了。」
「您忙。」關智端起黑咖啡啜飲。
椎名,這個只會表面功夫的爛傢伙,壞了他一早的好心情。
「早安。」
手指在桌面隨意彈點,清爽乾淨的人兒跑了進來,比他預估的時間要早了十分鐘。
「早安。」
一看到她半濕不乾的長髮垂放,白色大T恤前後變得隱隱透明,關智不悅地拱起兩條棕眉。
在他發難之前,明日香搶先申明,「我找不到我的吹風機,也沒有發現你的吹風機。如果在房內等到頭髮風乾,你人或許已經在公司了。」是他說要繼續昨晚未完的話題,她才急急忙忙跑來。
他鬆開緊皺的棕眉,拉起她走回房。
她根本不清楚一個正常男人一大早是禁不起太大的刺激。
他整齊簡單的短髮數十年如一日,只需用毛巾擦一擦就乾,吹風機對他而言根本用不著。
找了一會,關智才在置衣間的角落一隻袋子裡找到她的吹風機,交到她手裡,比了比落地鏡旁的插座。
環胸倚牆,好整以暇地欣賞她吹發的背影曲線,及腰的長髮讓她時而挺立、時而側彎地吹撥,看來美麗而撩人。
中國的古文學家曹植,在洛神賦中詠的「婀娜多姿」,他第一次親眼領略。
環顧一室純男性的俐落陳設,發現少了張女士必備的梳妝台,所以顓嫂才會不知該將她的吹風機放在哪吧。
轟轟的吹風機聲停歇掉,他由後遞梳子給她。「等我過陣子較有空閒時,我們再去買些傢俱,順便補充你的日常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