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香小心地用兩手包覆他手掌,拇指似有若無地弄撫他的掌心。
眸心一凝,恆籐司悻悻然轉身走開。
「飯後餘興節目要開始了,小龍要我來叫你。」眼前這兩人,男的臉上無限擴大的笑容超級礙眼,女的眉目傳情,簡直把他當隱形人。
「我同意你的話……」明日香仰起瞼,很小聲地說。
「什麼?」沒聽清楚,關智低下頭問。
走在前面的二少雖然沒回頭,不過她有看到他的兩隻靈耳高高豎立,她將嗓門再壓低,「男人嫉妒的瞼,很醜。」
恆籐司一聽,秀巧的臉氣歪變形,氣呼呼轉身,「你這個小修女!」
關智怔地眄視兄弟,再低頭凝睇懷裡的小女人,他們之間的互動令他開心大笑。
明日香也跟著他笑逐顏開。不是因為二少氣歪的五官而笑,而是迴盪在耳際的,儘是他的朗笑聲,她的情緒隨著他的心情流轉而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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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一堆剛下好離手的男男女女,見到他們押的寶被摔出去後,個個目瞪口呆。
「哈哈哈……還是我的小龍最棒了!」蠻臂一掃,莊家——阿美將榻榻米上小山般高的散亂鈔票全囊括入懷,豪邁大笑。
坐在角落的明日香以為自己看錯了,兩手拚命揉眼睛。
雖然她沒跟著那堆男男女女下注,可還是覺得眼前的結果不可能!
競賽的項目是柔道,不是壽星小龍哥所拿手的相撲。除了那位剛被丟出去的關智拿出一疊萬元鈔,一臉自信地賭自己勝利外,眾人也打心底贏家一定是他!
結果揭曉,竟是跌破大夥眼鏡,全部賭金被東道主兼莊家給吞了。
巨山般的龍之介腳下,關智直挺挺地躺著,在他旁邊躺著的,是早他幾分鐘被摔到榻榻米上,一直蜷著身體、嘴巴哎哎叫個不停的恆籐司。
收到恆籐司頑皮眨眼的暗號,關智回以無奈的白眼,腰一挺,從榻榻米上彈躍起。
「小龍,生日快樂!」為了讓壽星「龍」心大悅,向來英勇無敵的他被恆籐司拖下水裝扮當丑角。
「承讓承讓。」龍之介謙虛地說。
「唉喲……我說、小、小……龍……生……日……快……樂……」
阿美笑歪地跌倒,厚掌猛拍榻榻米。
一堆男男女女也忘了輸錢的痛楚,笑跌成一團。
「夜深了,我們要去休息了,要走的慢走,要留下來過夜的自己找房間睡,就這樣,晚安。」阿美起身勾住阿娜答的手,將壽星拖回房。
熱鬧的夜,在主人退席後,也告尾聲。
「走了,拜!」眾人互道再見。
閒雜人等魚貫走出後,恆籐司抖擻地彈跳起,拍了拍身上的襯衫西褲,將之弄整齊。為了達到娛樂效果,他今晚的犧牲可大了。
「阿智,你要回你東八雲的公寓還是大阪?」
「大阪吧,她明天早上得送大雅去學校。」關智拉起坐在榻榻米上的明日香,低頭關心問:「累了?」
「有點……」她剛打完哈欠,兩眼惺忪通紅,所以無法客套的說還好。
平常這時,她已臥睡在床,難怪會覺眼皮沉重,要猛眨才撐得住。
三人走往停放車子的地方,恆籐司對關智打個各自分道揚鑣的手勢後,便坐入他的車,呼嘯馳離。
「累的話就乖乖闔眼,到了我再叫醒你。」細心替她繫上安全帶,他輕踩油門滑上公路。
「我若睡著了,就沒人陪你說話,深夜獨自開車,很容易打瞌睡的。」
但嘴上的義氣敵不過體力不濟,哈欠逼上到喉頭,她用深呼吸將它壓回去,一個接過一個,將她兩眼角沁得淚水汪汪。
水珠被風挾帶,吹灑上他的臉頰,關智伸指一抹,剛好看到她和困意努力抗爭的狼狽模樣,遂將車先停靠路邊。
從椅背後一隻紙袋內抽出一件外套,覆到她身上。
大掌往她眼廓部按壓,「閉上眼休息一下。」零晨一點十二分,對他這個經常三四點才上床休息的人來說,精神仍飽滿得很。
明日香低頭一看,那是他迎合她的輕便品味以及物質水平,在梅田的一家店內買的。
兩人各一件,他說是情侶裝,她卻道是員工制服,還被他出言恐嚇一番。
「我還可以。」她推開壓住她眼部的手。
既然勸不聽,也罷,就順便跟她談談。
「小綠,大雅暑假時,你有計畫要帶他去哪嗎?」
「怎麼了?」她是早已計畫要帶大雅去學姊家的花甜農場窩上一整個暑假,不過聽他客客氣氣的問語,怕是另有打算。
「考完試後,我打算讓洞子帶他去舊金山參加Master,跟一堆同齡的孩子一起吃住,讓他學習如何在團體中生活。」
她一愣,以為自己聽錯。「舊金山?Master?」
他細心解釋,「一個專門規畫短期活動的機構,也有提供套裝活動。我幫大雅挑了其中最簡單的野地求生技能訓練,有點類似夏令營之類的。」最主要的是智商測驗——他打算瞞著她,直到結果出爐。
震驚將睡意全趕跑,她一隻手緊張地抓著他的袖子。
「尊駕徵詢過大雅的意見了?」雖未說白,但彼此心知肚明。對大雅,他們各該負起的責任與義務。
她鬆手的只是屬於他這個父親的部分,並非全部,他一下子全要奪了去,將她置於何處?
「還沒有。」
「那……那麼請別跟大雅提起好嗎?我不想讓大雅到那麼遠的地方。」吐出憋緊在胸腔內的那口氣後,她小心翼翼地請求。
關智神色凝重地瞅著她,「小綠,我希望讓大雅清楚我為他做的安排後,由他自己決定去或不去,而不是你擋在他前頭替他篩選。一味認定安定的生活方式才適合他,只會造成他視野的障礙。」
本家的小孩,不能只是井底之蛙。
「大雅他還小……」明日香被他話裡的暗喻批得難堪垂頸。
「十四歲的男孩,已經是半個大人了。他要學習的事物已堆積如山高,晚一天起步,他就得此別人多花一倍心力去學。不管日後他是否留在本家效命,我都希望他能培養出足以和人競爭的實力。」
放任大雅自由自在的無拘日子已所剩不多。
他也不捨得大雅無憂無慮的笑臉即將被沉重的學習壓力磨滅,其中的得與失,他也權衡許久,才痛下安排他未來的決定。
「尊駕說這些……不覺得太早了些嗎?」他對大雅的盛大期望,讓明日香幾欲窒息。
回想到他在十歲時,便收留小他兩歲的洞子,兩人跟著十六歲的昊少爺肩負起本家家臣的重任,更讓她備覺阻止他將大雅外放到舊金山的希望渺茫。
「太早?我不覺得。先別說那些,你應該清楚大雅在學校的狀況吧?言語上,他雖然無礙,能與同學溝通;但行動方面,卻經常是獨自一人。長久下來,將使他個性更為封閉,只要一丁點的刺激就足夠將他變成自閉兒。所以我希望藉由參與團體生活,改掉他怯於跟人群互動的個性。」
明日香將身上的外套用力朝他擲過去,嘶聲大吼,「你懂什麼?!不要說得好像很懂似的,你根本一點都不懂——一下子這樣安排、一下子那樣決定,你憑什麼要大雅照著你安排的路走。大雅不是你,他不需要學習多如山高的事物。」
他緩緩將它拉下。
外套上的硬扣打中關智的右眼,撞擊的疼痛直襲心頭,「我是不懂!我不懂你跟大雅回來本家前過的生活,但我卻非常明白再不導正大雅的心態,他就會變成你跟你爺爺奶奶認定的樣子,一個還沒開始競爭,就被淘汰出局的……你……」他攫住要逃下車的明日香的手,用力扯回她。
她的逃避令他火氣大動,怒道:「連我的話,你都聽不下去,你要大雅如何面對外界給他的殘酷批評。小綠,你跟我無法為他撐起一輩子的藍天,與其為他擋風遮雨,不如給他一個機會證明他跟一般的小孩無異,撇開自卑,重新出發。」
「他——他本來就是正常的,不是嗎?」掙開他的手,她蜷縮低泣。
她也知道他是真心對待大雅,只是她的不安誰能來體會?她好不容易才和大雅生活在一起……
化了膿的傷口,不刨開將裡頭的污穢物全都清乾淨的話,將會無法癒合。
關智掐緊雙拳,殘酷狠批,「那句話,是你拿來當護身符用的,你不斷拿來安慰自己、催眠自己,但潛意識內,你仍足恐懼害怕,你甚至相信對當年救活大雅卻誤斷大雅未來發展的世古昏醫。」
「夠了!」她尖叫阻止。
「還不夠!你要相信那是你個人的事,但我不容許你拿來加害大雅,他不是你個人的所有物,他也是我的……」
「夠了、夠了、夠了、夠了!」她放開雙膝,撲過去用拳頭打他。「你要怎麼做都隨你,我全然放棄……拜託你別再說了……別再說了……嗚……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