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都把耳貼在我的肚皮上同孩子說話,還能不認得你?」嚴格來說,那應當算是騷擾。
兀自開心笑了一陣後,余美人勉強收回笑臉,瞧著在他腿上睡得舒舒服服的她。
「待孩子出世後,我倆,會如何?」雖然他們之所以會成親,並有今日,皆因她腹中的孩子,可他並不想在日後因多了個孩子而有所改變。
「什麼如何?」
「步青雲曾問過,夫妻間的感情呢?」打從一開始,那個沒良心也沒人性的侯爺,就已很有遠見地把他們的問題挑得很清楚了。
君楠想了想,決定把問題扔到他的身上。
她凝睇著他問:「你希望如何?」他要是敢答錯一字,她保證,在她把孩子生下來後,這位仁兄他就死定了。
「你是我的妻,無論如何,就算你再不願,我都會與你廝守到老。」他老早就在人生中挪了個位置給她霸佔了,她以為他還能有第二個選擇嗎?
她撇撇嘴,對這答案似乎不是很滿意,「到老是多老?」
「一輩子。」倘若他哪日沒被心情不好的她給一刀砍死的話。
君楠先禮後兵地笑著警告他,「我先說,就算身為軍人的我們是將命懸在刀口上,但,諾言就是諾言,少了一日,或是你在戰場上不小心陣亡都不算數。倘若你敢反悔沒做到,我不但會將你挫骨揚灰,我還會從這輩子恨你恨到下輩子。」
聆聽著她那一點也不美好、更不柔情似水的但書,余美人雖是滿心的感慨,卻也知道不能指望她能像個小女人般,吐出什麼肉麻兮兮的字句,或是什麼深情款款的言語,好讓他再次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我答應你。」他慎重地頷首,同時朝她伸出一掌,「但為求公平起見,你也得答應我同樣的條件才成。」
君楠很爽快地握住他的掌心回應承諾。
「一言為定。」
就在那日過後,接連著幾日來,余美人因突如其來的軍務而在藏龍營忙得抽不出空,在家中獨守空閨三日的君楠,卻始終不知究竟是何軍務,可令余美人連向她解釋發生了何事的時間也沒有,即緊張地速返藏龍營。
就在她愈想愈覺得不對勁,打算親赴藏龍營一趟時,臥虎營裡暫時替她當家的副官,卻在這日十萬火急地親自找上門來。
「你說什麼?」聽完他的話後,君楠震驚地站起身,「叛朝?」
「十日前,鄰國陵金國揚言再不臣於我朝,亦不再歲貢,並在九日前派兵襲向我國歎息山國界。」不得不火速找上她的副官,沒料到這事余美人連提也沒同她提過。
「歎息山……」那不就是她臥虎營支營駐紮且負責鞏固的疆界?
他深深歎了一口氣,決定另一事也得有人同她說說。
「將軍,盤古營已在七日前得令前去迎敵。」
「為何是盤古營?」君楠怔了怔,一掌直拍在案上,「歎息山屬西,乃臥虎營守衛的疆界,按理該出征的應當是我臥虎營才是!」
「因盤古營的車騎將軍主動請纓代臥虎營迎戰。」副官為難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忍地再道出她家老爹為她做了何事。
她愕然地張大眼,「我爹?」
怎麼會……
這不可能,她家那個頑固的老父,怎會為她這麼做?他不是對外揚言要與她斷絕父女關係嗎?為什麼連來這與她商量過都沒有,就二話不說地自動請纓代替她出征?
「依屬下看,樂老將軍此回並不是為了什麼軍功,而是因您懷有身孕,故不要您去犯險,所以才會代您親去……」其實知道這消息的人也都很清楚,那個快自盤古營除役的樂雲天老將軍,會極積爭取回到沙場的目的,全是因一片愛女之心。
突如其來的打擊,讓君楠不知此刻是該為她那老父難過心憐,或是大罵上幾聲愚蠢,她一手撫著額,試著在這一團混亂中釐清思緒。
「依你看,敵我兩軍勝算如何?」她甩甩頭,換上了公事公辦的面孔,很現實地問。
「前線探子今日回報,敵軍軍容遠勝於盤古營。」他瞧了瞧她蒼白的面容,不得不狠心要她面對事實,「若無他營兵援,盤古營……恐寡不敵眾。」
明知沒有勝算,卻還是要代她這個女兒去送死?
她家的那個老爹是老糊塗了不成?還有,誰要他自以為是的以為她著想這個名義替她挺身而出的?
「將軍?」副官在她面容變得鐵青,且緊握著雙拳隱隱發抖時,有些擔心地看著她。
「盤古營大軍現下位在何處?」許久不見的火爆脾氣,又再次出現在她的身上,眼下的她,只想快快趕至盤古營的前頭,先去攔下那個愈老愈不要命的親爹再說。
「估計已至國境。」
她在心中盤算了一會,「若是藏龍營立即增援可否趕得上?」
「那也得拖上一段時日。因藏龍營支營駐守之域與臥虎營支營遠遠差了一大段距離,若要增援,本就佈兵在陵金國界附近的臥虎營支營更為洽當。」他自袖中取出一道聖旨,與一隻動兵銅魚,「將軍,兵部尚書今早已派人送來陛下親賜的動兵銅魚,命吞月城臥虎營前去國界與支營會合,再前去增援盤古營。」
看著他手中那已許久不見,命她再上沙場的銅魚,與那道黃澄澄的聖旨,君楠原是想二話不說就馬上接旨的,但就在這時,在她腹裡的孩子,卻不安分地輕踢著她的肚皮。
「將軍,您是否要依旨接下此令?」不希望就快臨盆的她冒險接旨,也不希望樂老將軍成為孤軍,不知該怎麼選擇的副官,望著遠比他還要更為難的她。
君楠一手輕撫著腹部,掌心傳來了陣陣孩子的動靜,她不禁低首看著這個由她與余美人一手呵護至今的孩子,回想著他們是如何期待這個孩子來到這座人間,以及她在日前才與余美人約好了的種種誓言……她清清楚楚的記得,當余美人頭一回感受到孩子在她腹中伸展拳腳時,他臉上那既滿足又快樂的模樣,還有他在暖暖的春陽下,與她十指緊緊交握,一塊勾勒著未來的情景。
若是在從前,她定會不顧一切隨即趕赴沙場救父,可現下,那些她曾經以為不可能會出現在她生命中的羈絆,卻早已盈滿了她整個人生,讓她失去了些許後,卻,得到了更多。而這些深藏在她心底的感情,更像沉沉的鐵塊,綁縛住她的雙腳,不肯任由她割舍下它們。
倘若……她有個萬一,一去不回怎麼辦?
倘若一個不小心,她失去了腹中的孩子該怎麼辦?
若是余美人失去了她與孩子,那他往後的人生,該如何走下去?
曾經她認為,她不太認識、也不熟知他臉龐每一寸輪廓的余美人,此刻他的面容,就靜靜地浮映在她的腦海裡,看來好清晰。他的每一個微笑、歎息、皺眉、吃味、為她發怒的模樣,像滔滔不斷的海浪似的,一波波地打在她的心坎上,似都在挽留她,央求她不要棄它們而去,不要讓他在付出了那麼多後,卻可能會在未來變得一無所有……
到時,那個就連吃頓飯,也不想孤零零一個人的余美人,又怎麼辦?
可她也不能眼睜睜的對老父見死不救。
陵金邊界,本就是她臥虎營支營所負責保衛的地域,她沒有任何可以逃避的理由,只能當仁不讓,更不能在那個與她一般,總是口是心非的老父親自代她上陣後,為了她個人的一片私心,因而撇下他置之不理,而她,亦萬萬不能抗旨不從,因而落得了個死罪。
我想,在把孩子生下來後,就棄軍從商……
前些天的話,猶言在耳,可如今,卻像個遙不可及的美夢似的,她尚不能去實現它,它還得掛在遙遠的未來繼續等待著。而遠方那一座等待著她加入的沙場,則是張開了血盆大口,正待她一腳踏入,並在她的耳邊告訴她,或許,這將會是她最後一次的出征,同時也是她軍旅生涯中的最後一擊,挑釁地要她違背她對余美人的誓言,前去赴約一較高下。
「將軍?」還在等著她答覆的副官,輕聲地提醒她。
「領旨。」她伸手接下聖旨與銅魚,並即刻頒布軍令,「傳我軍令,你立即回營整備大軍,備齊糧草兵器與戰馬,再另備幾具戰車來這。」
「但您的身子……」
由衷不希望她選這條路的副官,還想說些什麼,她卻揚手打斷他,並果決地作出決定。
「待我乘車回到大營後,大軍即刻奉旨出發開往國界!」
「遵命。」
第八章
晚了一步的余美人,在得知君楠已獲動兵銅魚,且率臥虎營大軍前去國境邊界與支營會合,即使他已急著趕去臥虎營,但他還是沒能來得及攔下已率軍出發的君楠。
為了補救此事,余美人在外頭整整忙了一日,但他所得到的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