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首靠在背後的亭柱上,打算認命的他,淡淡歎了口氣。
大婚之後已許久未返軍營的余美人,在今日一早趕著去營裡處理完軍務後,即匆匆趕回客棧裡,可不過是一個晌午的時間而已,那個始終不肯乖乖安躺在床上的君楠,果然一如他所料,已不在天字三號房房內。
在三號房撲了個空,並去各家各房找過人一回後,還是找不到人的他,只好折回客棧裡問問負責看門的老闆。
「東翁,那女人呢?」
東翁揚高朗眉,「哪個?你家的?」
他家的?
雖說……聽起來有些怪,也壓根就覺得不習慣,不過,這也是事實沒錯。
「對,她呢?」看樣子,他最好是早早習慣多了個妻子這事。
「尊夫人一早就出門了。」曾經試圖攔過人一回,卻遭那個性格因肚子愈來愈大,也因此愈來愈不可理喻的房客給凶過一回,所以東翁索性就放任她擅自離棧,再等著讓別人收拾她去。
「去哪?」
「她說她有公事要辦。」都怪她軍中的那個副官一早就跑來找她,這才讓終於逮著機會的她有了正大光明的借口,不乖乖安胎而離棧去找麻煩。
「公事?」余美人愈聽臉色愈難看,「她去了她的營裡?」他也才沒看著她一會兒,那個昨夜辛苦吐了一整夜,今早虛弱得連下床都沒辦法的女人,竟然……
「嗯,聽說她營裡日前募進了一批新兵,所以她就──」東翁點點頭,話還未說完,一臉氣急敗壞的余美人,已速速奔向客棧旁的馬房,二話不說地翻身上馬,快馬加鞭地衝過大街。
仰首看著校場上的熾熱驕陽,君楠忍不住愉快地微揚起唇角。
一回到軍營裡,有若如魚得水的她,一手緊握著拳感謝上天,今日她總算不必再被關在寢房內,也不需繼續一天到晚被余美人給盯著瞧,好不容易才重獲自由的她,決定今日要好好珍惜且重溫往日未成親前的自在痛快。
「將軍?」為了許多慕她大名而來的新兵,特地找她來這示範刀技給眾新兵看的副官,在她站在台上一個勁地感動不巳時,忍不住替台下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等著看她大展身手的人們催一催。
「我這就開始。」再次深深吸了一口軍營裡熟悉的空氣後,君楠隨即抽出兩柄軍刀。
以急馳的速度盡快趕至臥虎營的余美人,人才來到軍營的大門處,老遠就聽見裡頭傳來陣陣驚歎和讚美之聲,等不及的他,也不管看守營門的衛兵尚未向頂頭上司通報,立即甩鞭策馬入營。就在他以無人阻之姿衝進裡頭,遠遠即看見那個站在武台上耍著雙刀的人是誰後,他愕然地扯緊手中韁繩。
那女人想謀殺他的孩子呀?
眼看她耍完一套刀法又換另一套,甚至還拉來了一旁的副官同她示範攻防對戰,被她每一個動作嚇得心驚膽戰的余美人,在她愈打愈上癮之時,十萬火急地躍下馬,邊排開底下的人群衝向她邊大喊。
「姓樂的,馬上給我下來!」
被他突如其來的吼聲給怔住的君楠,下一刻,她差點沒避開副官朝她砍下來的一刀,這讓下頭的余美人嚇得胸口裡的那顆心差點就因此而不跳了。
勉強避過那一刀後,君楠沒好氣地瞪著這個跑錯地盤的男人。
「你闖進我的營裡做什麼?」原以為來到這兒就可以擺脫他了,沒想到他竟那麼不死心,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竟大剌剌地闖入對頭的軍營裡。
「捆你回家!」腹中一把怒火燒得正熾的余美人,一把搶過一名新兵手中的弓和一桶箭,架了兩支箭上弦後,立即朝還想對她動手的副官射去。
沒聽到君楠喊停,因此也不敢住手的無辜副官,在家傳箭技神准無比的余美人一發箭後,即被射掉手中之刀,以及頂上的軍盔,當下他直瞧著地上那頂被射穿的軍盔,猛流冷汗亦不敢再動分毫,可這卻令沒想到他竟敢在她地盤上動手的君楠快氣炸了。
「來人,把他給我攆出去!」欺人太甚,他是又想搶人不成?
在四周軍階皆低了他好幾級的步兵們,依令將余美人給包圍時,他冷聲地問,並威脅性地再架了一箭上弦。
「誰敢動我?」
由上而下,筆直朝他甩來的一柄軍刀,在他的話一落後,隨即直挺挺地插在他的腳跟旁,他毛火地抬起頭,就見君楠又是一刀朝他扔過來。
「出去!」也不管所有人都在看,她忿忿地再扔出一刀,「能滾多遠就多遠!」要不是他像個老媽子般成天跟上跟下,她才不會躲到這兒來,沒想到他竟還不肯放過她!
「別扔了。」邊挪動腳步邊閃躲的余美人,心驚地看著她的動作,「當心你的身子!」
來得又快又急的一刀,這一回差點將他給劈成兩半。
「夠了,住手!」再也忍不住的余美人,馬上還以顏色地揚弓松弦,發揮百步穿楊準確箭技,一箭射下她手中欲再擲出的刀,而後立即衝上前去,一手攬著她的腰將她扶穩。
「放開我!」在他用力地拉著她的身子,將她貼向他的時,不願讓他人見著此景的她,巴不得快點推開他與他保持距離。
余美人驀地將臉一沉,拉大了嗓門將她吼得登時神清氣爽。
「你這女人有完沒完?萬一你動了胎氣怎麼辦?」光只是今日,她就不知已犯了藺言所說的「孕婦不可」事項有幾樁,她是想讓他再帶著她去瞧藺言的臉色嗎?
「胎氣?」對此事尚不知情的眾人,不約而同震驚地倒抽口氣,不敢相信眼前的美人不但在日前成了親,甚至連孩子都有了。
她急忙兩手掩住他的嘴,「住口。」
「你想再找那個神醫安胎一回,然後再喝上個把月的苦藥不成?」余美人扔下手中的弓,再拉下她一手,以陰冷低沉的語氣問。
又要喝個把月?君楠光只是想到,那個像是在整她的藺言所開的藥,總是將她苦到不得不拚命吃糖的慘況,就深感痛苦無比。氣勢頓時減了大半的她,頗不甘心地撇過嬌顏,推開那個還在瞪著她的男人快步走下武台。
「君楠!」余美人在她以連走帶跑的速度下去時,連忙快步追上去。
她很不給面子地回頭瞪他一眼,「我同你又不熟,少自以為是叫得那麼親熱!」
眾人無言以對地瞧著那對一前一後走著,看似水火不容的夫妻。
就連孩子都有了,他們……還不夠熟嗎?
「站住!」跟在她後頭怎麼叫她都不聽,乾脆使出輕功躍至她面前的余美人,在她又想要繞過他時,他一把拉過她的腰。
「你還想怎麼樣?」
「不許再拿任何兵器。」余美人拿走她佩在腰際的軍刀,「兵器乃血光,有孕之人最忌。」
她揚高黛眉,「你何時去同那個算命的拜師了?」
「這是藺言說的。」忙在她身上搜出大大小小暗器的他,還彎下身子抽走她藏在靴子裡的小刀。
「藺言藺言,一天到晚都是藺言在說!」再次聽到他老掛在嘴邊的那個名字後,一把無明火頓時自她的腹裡燒了起來,「既然你那麼愛聽她說的話,那你何不休妻改去娶她?」
他兀自咬牙隱忍,「我不能娶她,因左剛早已娶了她。還有,我可沒說過我會休妻。」
「那我休夫好了。」她說著說著,甩頭就要走。
「你能不能講講道理?」余美人一把將她拉回來,兩手緊握著她的肩頭,「你究竟在任性些什麼?」
「我──」
熟悉的神色,又再次措手不及地出現在君楠的面容上,已經有過太多回經驗的余美人,登時緊張地在她袖裡翻找著繡幀。
「等會兒,別吐……」眼看她就要忍不住,終於找到繡帕的他,忙掩上她的嘴,「至少別吐在這裡!」她想在她的手下面前威嚴蕩然無存嗎?
忍不住的君楠,在下一刻還是控制不住欲嘔的感覺,一口氣全吐在他掩過來的繡帕裡。感慨萬分的余美人歎了口氣,扔掉被她揉成一團的繡帕後,以他自己的衣袖拭淨她的臉,再讓每回一吐就變得綿軟無力的她靠在他的肩上。
「你要聽我的話就不會這樣了……」很好,這下回去之後,他又要上藺言那裡損失一百兩。
「你吼我。」靠樸他頸間休息的君楠,一手捉緊他的衣領,語帶埋怨地將臉埋進他的懷裡,並不太想去面對後頭那票看呆的人們。
「我……」
「藺言沒對你說不能吼個孕婦嗎?」她記恨地暗捶他胸口一記。
「往後我盡量不吼就是……」眼看她都讓步了,他也不得不跟著妥協,「你站得住嗎?」
「我沒事了,我要回家。」靠在他的胸口等待令人不適的暈眩過去後,她站直了身子,試著想挽回一些身為將軍的面子。
他再同意不過地頷首,才想牽起她的手帶她回家,他忽地頓了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