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這個小鎮就不能給有需要的人一點點隱私嗎?」娃娃低聲輕喃。
梓言愣愣地看著剛剛說他答應的戴西,這才發現戴西不知何時已經靠近到足以聽見他們對話的範圍裡,四周還圍繞著一群毫不掩飾他們的好奇與關切的小鎮居民。
戴西皺著眉對娃娃道:「方心語,你快答應吧,換作是我,我就答應了。」
毫不隱藏自己剛剛已經把這兩人的每一句話都聽得清清楚楚。
其他人紛紛附和道:「是啊,姑娘,你就點個頭,原諒官家這個傻小子吧,畢竟他都認錯了啊。」
在這群男人心中有個一致的想法,那就是:當一個男人第一次犯了錯時,只要他有跪地求饒的勇氣,那麼他都該被原諒,人人都應該有機會可以再來一次。
梓言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地步,突然間他心頭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並擔憂地看著眉頭蹙得越來越緊的娃娃。
只見戴西繼續大聲地發表自己的看法。「如果男人都已經卑躬屈膝到這種地步了,而女人卻還無動於哀的話,那麼這個女人若不是鐵石心腸,就是根本不愛這個男人。」至於後者,可能性應該是零吧。在場每個人都知道,方心語一輩子都在等官梓言回來,這兩人從一開始就只可能屬於對方。
想起他跟珍珍之間的攻防戰,戴西就忍不住一肚子委屈;再聽見官梓言身為男性同胞、卻如此不要自尊地委曲求全,他就有點受不了他們再拖拉下去。
看來該是有人出馬推他們一把的時候了。戴西決定擔任那個熱心公益的好人好事代表。
怎麼樣,當事人女方會怎麼回答?會賣他個面子吧?
只見娃娃雙唇蠕動了片刻,最後終於諷刺地開口說:
「戴西,如果你向來是這樣子在追求珍珍的話,我不怪她為什麼不肯跟你睡在一起。」
銳利的目光掃視了酒館裡的人一圈,包括杜警官,而後她搖搖頭道:「男人。」說完,也不管杜維剛有沒有喝醉——看起來是已經喝醉了——
她跳下高腳椅,轉身離開酒館。
「嘿,小姑娘——」老巴喊人的速度遠遠比不上娃娃走人的速度。
「把帳記在牆上,老巴。」氣吁吁地推開大門,閃人。她現在沒心情結帳。
娃娃的行動快速流暢得有如一陣旋風,直到反彈回來的大門上鈴鐺噹噹作響,眾人這才恍然初醒,領悟到發生了什麼事——
女主角顯然為了在場所有男人都不懂的某個莫名其妙原因,生氣地跑掉了。
「現在是怎樣啊?戴西。是不是你把事情搞砸的啊?」阿邦呆呆地問。
戴西正因為自己不幸福的房事問題被揭露出來,覺得很丟臉,哪裡還有心情理會阿邦的消遣。「哪是我搞砸的,我只不過想推一把——」
轉頭看向三秒鐘前還在一旁的官梓言所在的地方——如今已然空無一人。原來人早就跟著跑了,害他有話沒地方嗆,只好硬生生吞回肚裡,並且滿腹牢騷地點起了一根煙。
眼角餘光瞥向快醉癱的小鎮新來客杜維剛,戴西決定該給小鎮的新人一點忠告。「新來的,我說真的,如果有一天你看上了本地的女性,你得先有點心理準備,因為你一定會付出很大的代價。」
比如他,比如官梓言,比如在場所有死會,或者未死會但曾經為情所苦的小鎮男性一樣。不管他們有多麼非凡的成就、鋼鐵般的意志力與強健的體魄,最終他們都必須匍匐在意中人面前,卑躬屈膝地獻上自己的感情。若不,將會得不到內心的安寧。
杜維剛舉起手中的啤酒,向戴西致意道:「經驗之談,嗯?」
「那還用說。」戴西歎息地喃喃道:「雖然過程裡也不是完全沒有愉快的地方就是了……」
這欷噓使得在場所有男人一致舉杯附議。
老巴看著這一群男人,突然很慶幸自己尚未結婚。不過遙想當年他年輕時候的愛人啊……老巴很體貼地建議道:「想要再來一杯嗎?各位?」
答案是肯定的。眾人續杯又續攤,大有不醉不歸的打算。
「嘿,戴西,你真的被珍珍踢下床?」某人不知死活地問。
「閉嘴啦。」
這就是小鎮精采而尚未結束的一天。
第六章
「戀愛中的人不用大腦思考。」某A說。
「真的?那他們用什麼思考?」某B問。
「他們根本不思考。」某路人C天外飛來回答。
「……」
——摘錄自某報連載四格漫畫之「男女對話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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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言追在娃娃的身後跑出了酒館。
她走得很急,雖然他大可以大步追上,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此時此刻應該給她一點空間比較好。所以他沒有直接把她拉回來繼續兩人先前在酒館裡被打斷的話題。
維持著一段足以讓她感覺得到他的存在、卻又不會打擾到她的距離,他忐忑不安地跟在她身後,已經做好隨她到天涯海角的打算。
他默默地跟在她身後,不知道該怎麼讓混亂的腦袋繼續思考,只好保持—片空白,然後暗罵自己是個白癡。
儘管他確定她對他有感情,但此時此刻,他完全猜不到她的心。
他看著她先是沒有目的地在街上亂走,很像是又迷了路,無頭蒼蠅般走過幾條街後,彷彿找到了正確的方向;接著她開始朝小鎮東邊盡頭走去,堅定的腳步就像是一個迷失的水手在找尋天上引路的星辰。
而她的身影,就是他的南十字星。
當他隨著她一路走向小鎮邊界,毫不意外地跟著她爬上那座俯瞰小鎮的小夏嶺山。山如磐石,他的心也漸如磐石,逐漸穩定了下來。
這座山一直以來都是他們兩人的秘密基地,他們在這裡分享過彼此無數的悲與喜。
爬上山嶺後,她靠著橡樹坐了下來,盤起腿,眼睛望向夜色漸深、燈火一盞一盞熄滅、即將進入睡眠狀態的夏日小鎮。
他安靜地來到她身邊坐下,感覺到腳下凝著夜露的草地因濕氣而變得更加柔軟。
他們就坐在山上,看著小鎮逐漸籠罩在一層又一層黑夜的霧紗之下。
熄燈的過程像是推倒骨牌一般,先是商店區的燈火漸暗,包括美美的茶飲店。
再是散落在各處的住家。
然後是老巴酒館的那一區。
隨後熄燈的是小鎮的報館。
而遙遠的便利商店則因二十四小時營業而改變了小鎮人的生活型態。
看來明天可能會有最新一期的快報出刊。本來應該一周出刊一次的太陽報,最近已經連續三期以不定時的方式發放小鎮最新消息的號外,而且銷路奇佳。據說每次出刊的快報在中午以前就會被鎮民搶購一空,可以想見天亮後,小鎮居民又將有新的八卦嗑牙,永遠不會無聊。
每一盞燈熄滅的同時,他都能清楚地想見小鎮居民如何結束一天的生活。
夜深沉到,直到最後一盞燈熄滅,只剩下幾盞路燈在夜色中綻放,有如深夜裡燦爛的花朵。
他可以感覺到露水沾濕了他的髮梢。
有點涼,但身旁的她仍然一句話也不說。他聽得見她逐漸恢復平緩的呼息。
這是個好現象,她似乎比較冷靜了。
也許他不該再說「他愛她」之類的蠢話來激怒她。
但眼前的沉默,已經快使他的心發狂。他必須說點什麼,只好捉住一個剛剛發現的事實,試著解釋一些連他自己也不懂得的一些什麼……
「我記得,你以前常常迷路,也很怕黑……」雖然她總是說她不怕,而且老搶著要帶路,但他知道真相並非如此。
然而今天他跟在她身後一路爬上小夏嶺山,他才赫然發現,她似乎完全知道自己的方向,而且看起來也不畏懼黑暗的夜。
然後他想到她所選擇的工作。
她是個警察,一定經常需要在夜晚裡執行勤務吧。
先前她說她已經有所改變,也許不是敷衍的話。
正當他以為她不打算回應的時候,她終於開口了。
她說:「我以前最討厭在捉迷藏時當鬼了,你知道嗎?」
他本想搖頭,停頓兩秒鐘後卻點了頭。是的,她以前總是搶著當鬼,可那就跟她其實是個怕黑的路癡一樣,也許她是討厭當鬼的,只是為了掩蓋她的畏懼,所以才強迫自己做她並不喜歡的事。
娃娃繼續說:「我討厭當鬼,是因為當鬼的那個人不一定總是能找到躲藏起來的目標,把遊戲結束。而我一直都不喜歡那種不確定的感覺,但很多時候我還是會勉強自己去做……就像我不喜歡夜晚,也總是搞不清楚方向,可是我會勉強自己接受黑夜,強迫自己非得記下正確的路線不可;畢竟,當一個警察,我不可能因為放任自己缺乏方向感而丟了任務,當然我也不可能只在白天值勤,所以,由此可見,不管願不願意或喜不喜歡,人總要面對現實,去做一些原本我們不會、或者並不想做的事,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