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酒館裡,沒有人費心假裝他沒有在聽這兩個男人的談話。
那隻小蟲子被老巴用電蚊拍網住,短暫的生命消失在電光石火間,一命嗚呼。
空氣中閃過一瞬即逝的電流。
娃娃眨也不眨眼地瞪著眼前這兩個男人,還難得侷促得像是有些坐立不安,連老巴在她面前將空啤酒杯收走,改放下一杯果汁都沒發現。
「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麼聽說過我的嗎?」梓言十分具有求知精神地詢問。
杜警官似乎也不覺得有必要隱藏,彷彿絲毫沒有察覺到週遭氣氛的古怪,他爽朗地摸摸剪得短短的頭髮,笑說:「就十年前啊,我剛認識娃娃的時候。」他偏過頭,看著足足矮他一個頭的嬌小女子,繼續笑說:「那時我正想追她,卻被她一口回絕了。什麼原因呢?她只給我三個字,那是一個人名——」
一直坐在一旁保持沉默的娃娃終於開口打岔道:「夠了,學長,提起這種陳年往事不覺得滿沒意思的嗎?」
杜維剛搔搔下巴道:「不會啊,反正我又不是唯一一個被你拒絕的男人。一個男人一輩子當中如果沒有被狠狠拒絕過幾次,怎能體會得到女性的溫柔與美好呢。」
他的大而化之為他贏來滿堂喝采,原本還視他為「公敵」的小鎮眾男性紛紛離開座位朝他舉杯道:「說得好,杜警官。」
第一個發難的不是別人,正是戴西。他贊同地說:「男人要經歷過情傷,才會有深度。」就像他的自尊常常被珍珍刺傷一樣。想當然爾,他也是個很有深度的男人。
梓言愣了一愣,轉頭看向坐在一旁正極力維持笑容的心上人,突然間他鬆開眉頭笑道:「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儘管懷疑過傳言的真實性,但他仍然對杜維剛與娃娃的關係有點擔憂。
「是啊。」阿邦滿嘴啤酒泡地說:「鎮上每個人都說杜警官你……」
「叫我阿剛就好啦。」杜警官咧嘴笑著打岔說。
眾人立即從善如流,阿剛兄、阿剛弟、阿剛兄弟地喊來喊去。
就這樣,一杯酒、共同的話題與立場,很快地使男人們打成一片。而前一刻他們還是很不熟悉的陌生人呢。
不知不覺被勸下幾杯酒,杜維剛酒興方酣地說:「……那時,我就在想,總有一天我一定要會會那個名字有三個字的男人——」突然轉過頭來,對著娃娃叫道:「丫頭,你沒告訴我,你心上人就是達西先生。」
「他不是。」娃娃很無奈地說。先前應該制止學長喝酒的,這人一喝酒就亂說話。瞧,把她陳年的往事都當眾說出來了,這叫她怎麼繼續保持神秘!
先前真該好好警告一下學長,什麼話可以說、什麼話不能說的。然而對於一個剛剛來到小鎮就被緋聞纏身的人來說,要他守住秘密大概也很難吧。
趁著眾人包圍著新來警官吆喝乾杯的時候,梓言悄悄地走近娃娃身邊,專注地看著她,輕聲問道:
「我不是什麼?」不是你的心上人,或者不是達西先生?
「你知道我不擅長說謊。」娃娃突然岔出一句話,並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我知道。」
「那你最好不要問我,因為我現在還不想回答。」不想直接在大家面前說:梓言不是達西先生,他只是一直以來都是她所愛的人。
但老天爺,今天的他的確有一種達西的氣質。
彷彿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梓言點頭說:「好,我不問。」
正當娃娃鬆了口氣的時候,梓言主動挪移位置來到她的身邊,左側,那個靠近心跳的地方,肩膀幾乎碰著她,雖然終究沒有碰觸到她,然而他已靠近得幾乎能聽見她心臟的跳動。
「官老爺這幾天好嗎?」她問。
「你知道他很好。」不然以娃娃的個性,不可能連續好幾天沒出現在官家大宅,讓外公那麼想念她。
必然有一些理由阻止她拜訪外公與他,而他大概猜得到。
他想,她是在給他時間適應跟外公的相處。
娃娃點了個頭咕噥道:「沒錯,我知道他很好。那很好。」
住在小鎮的好處就是任何你想知道的事情都能不費吹灰之力探聽得清清楚楚。她知道官老爺正在康復中,情況良好,只是跟孫子之間偶爾會發生爭吵。
那是個好現象,她認為;畢竟沒有無意義的爭吵就不像是家人了。
過去官家一老一少之間,氣氛總是太寧靜也太冷淡。那種低氣壓會活生生把人給悶死。現在可好了,低氣壓總算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使心情振奮的亞熱帶風暴。
「那很好。」她再一次發自內心地說。
只這一句,他就能確定她為什麼要在最近這幾天當中保持距離。那份關懷溫暖了他的心。「嗯,的確很好。」他同意地說。
突然間,她注意到一件很細微的事。「喂,你不能稍微換個角度嗎?」
非得以這樣四十五度角含情脈脈地看著她嗎?再讓他這樣專注地凝視下去,她可能會因為心臟跳得太快而休克暈倒。
「我不能。」梓言回答。
「為什麼不能?」娃娃不解。
「因為我落枕。」
「你什麼?」娃娃懷疑自己聽錯了,直到梓言再度重複一遍他昨夜因為失眠睡不好而落枕的事實。
忍不住地,她噗笑出聲。「怎麼搞的?」同樣忍不住的,她伸手摸了摸他脈搏正有力跳動的頸子。落枕?呵,真可憐。難怪今天他看著人的角度有點怪。他平常沒那麼憂鬱的。
「你會同情我嗎?」他乘機問。
「不會。」她趕緊說。
「啊……」他歎息了聲。「這樣不好。」
「哪裡不好?」
「你坐在我的右邊,我想吻你卻吻不到已經很令人沮喪了,你又不肯同情我。」她的另一邊坐著別人,他還不至於沒風度到去把杜維剛趕走。而剩下的這一邊卻又提供不了方便的角度,使人挫折。
「你想吻我?」她瞪大眼睛,眼中滿是藏不住的期待。
他以落枕後四十五度憂鬱的角度點點頭。
「可是這裡有這麼多人。」雖然他們現在幾乎都在跟學長聊天,幾乎沒注意到他們兩個就是了。看來她該感謝學長吸引了大伙的注意,讓她能跟他說悄悄話。
「你會害羞?」
「不會。」
「那麼你會讓我吻你嗎?」這是個好現象,如果她肯讓他吻她,那麼她可能也會同意其他一些更進一步的事,這讓他有勇氣繼續說下去。
會,她會讓他吻她,但是……「要看情況。」她很堅持必須把持一點基本的原則。
「什麼樣的情況?」
她解釋給他聽。「吻,有很多種不同的情況,比如出於社交性質的吻、親情的吻、友情的吻,或者愛情的吻;發生的原因則可能出於禮貌、感謝,或者表示愛意。以前我吻過你,但我不認為你跟我一樣清楚那些吻發生的原因。」
他很清楚她在刁難他,但他拒絕輕易放棄。「如果要我選擇一種我所期待的形式和動機的話,那麼假使我吻你,會是出於一個男人對於他所愛的女人表達愛意的愛情之吻。」
這樣的表白,能夠獲得她的認可嗎?他捏了一把冷汗,憂心忡忡地看著她眼波流轉的眼神。
娃娃冷靜得看似不為所動,她語調淺淺地說:「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可能會發生一點小問題。因為以我們目前的關係來看,你與我好像並不是那種適合以吻來表達感情的情侶呢。」這樣的回答足夠冷卻或阻礙他的決心嗎?
她看得出他下定了某種決心。儘管落枕,但他的眼神很堅定。她想測試他的堅定程度是否足夠他們改變目前的狀況。
梓言看著她說:「過去我們曾經是彼此最重要的朋友,現在對我來說你依然是。」只不知她是否仍如他一樣,把他放在心中一個最重要的地方。
「所以你是在提議延續我們『單純』的友誼關係?」她故意順著他的話岔開焦點,而且不確定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有可能是出於幼稚。
「不。」他想更靠近她。「我在提議發展有別於單純友誼的另一種感情上的聯繫。一種我們還沒有來得及發展的關係,我想確認它。」
她轉過頭正眼看著他。「你何不說得更清楚一點,好讓我知道你到底在提議什麼呢?」過去她太過主動去維繫他們的關係,結果是什麼大家都很清楚;現在也該輪到她享受一下別人主動的輕鬆與快樂了。
梓言沉住氣,沒有正面接受她的挑戰,只問:「娃娃,你說過我可以嘗試給出一些你可能會想聽的答案。」
她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沒錯,那項聲明依然有效。」所以他已經想到了嗎?「你現在要給我答案了嗎?」
「我愛你,娃娃。」他柔情款款地看著她,雖然因為落枕的緣故,讓他不方便轉動脖子,但是他僵硬的頸椎卻意外地營造出深情凝視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