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奶奶狠狠的把頭一偏,望出窗外去。
晏姝移開眼睛,隨祖奶奶的眼神往屋外瞧去,只見庭院裡枯瘦的芭蕉枝葉連著恨,整個都黃掉了,葉子一片片的飄落下地,瀟瀟的飄落著。
「是誰沒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這也是應傑教她念的詞句,她忽然感覺深秋的氣息已經十分濃烈了,秋心為愁,是離愁。
短短的三年,她嘗盡了人世間至情至愛與悲歡離合,原本以為這就是句點了,但卻是如夢一場……
如夢一場的人生啊!
離韋家莊約莫半天路程的山林裡,仲玉將事先備妥的素白錦緞往樹幹一套,一臉的視死如歸的堅決。
她知道,所謂好死不如歹活,但,她還能活下去嗎?她還有什麼臉活下去?肚子將一天天的挺大,她將背負著傷風敗俗的罪名,爹會原諒她嗎?祖奶奶會如何數落她?還有二姨太那張看熱鬧的嘲諷嘴臉,以及那些平日便已看不起她的奴僕婢女們,又將如何嘲笑她?
想到此,仲玉的淚水已止不住的泛流了下來,她已不是清清白白的女孩了,再也不能有往日的驕傲了!
可憐啊可憐,又癡又傻,竟把負心漢的戲言,當作永世的承諾。
淚水潸潸的溢滿雙頰,仲玉任由林風的吹拂,一次次濕了又干,干了又濕。
這一切的一切都已不重要了,反正,已沒有人會在乎她了,不,是從來沒有人在乎過她,原以為找到了靠岸,卻是一個大謊言,終究又回到了原點。
不甘願啊!不甘心啊!仲玉覺得自己的心正淌著鮮澄澄的紅血。
她真的願意付出一切的代價,為自己的將來搏鬥,但,萬萬沒想到,快樂竟然是那麼的短暫,隨之而來的便是悲哀,無盡的悲哀。
為了讓自己的命運重新洗牌,她連自己的命都要賠上了……「
仲王一手扯住隨風飄揚的素白錦緞,身體忽地感到一陣不適。
「哇!」一陣嘔心,她的心肝簡直就掏出來了。
是肚子裡的嬰孩在抗議,那個未成形的小生命正發出無言的抗議,池要留下來,他要留在人間生存,想到此,仲玉又一陣酸楚。
噙住哽咽的淚水,仲玉輕撫尚未隆起的腹部,低喃:「孩子,娘對不起你,娘不能留你在人間孤苦無依,那會很辛苦的,別怪娘,請你原諒娘,你就隨著娘共赴九泉吧!」
除了死路一條,她再無其他的路可走了!
仲玉決絕的一咬牙,讓自己的頸項掛進素白的錦緞……
「仲玉、仲玉!」 她幽幽的睜開雙眼,意外的發現自己竟躺在晏姝的懷裡。
晏姝竟然救了她,這是仲玉再怎麼想,怎麼猜也不可能想是晏姝。
「為什麼要救我?你為什麼要自作聰明?」仲玉緒略顯激動的責怪!
見仲玉甦醒過來,晏姝喜形於色,她並不在意仲玉說了些什麼,只是十分繫掛仲玉是否完全灰復健康。
「仲玉,你不要太激動,才剛醒來,這樣對你的身體狀況不太好。」晏姝小心翼翼的輕拭著仲玉額頭略略冒出的濕汗。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根本不是救我,你這樣做反而害了我!」仲玉仍是一逕的責怪。
她是不能再活下去的,她沒有資格也沒有勇氣再與命運搏鬥了,她累了,她已經夠累了,仲王心如槁木死灰的想著。
她奮力的站了起來,儘管全身上下仍感到虛弱無比,但仍是倔強的一意孤行,執意離開晏姝的懷抱。
「仲玉?!」晏姝憂心忡忡的喚道。
仲玉沒理她,但才走兩步,便暈眩的就要跌倒,幸好晏姝身手敏捷,立即向前扶住了她。
「仲玉,你沒事吧?」晏姝關懷的神情溢於言表。
「你走開!走開!」發現自己再度跌進晏姝的懷抱,仲玉惱羞成怒,「你不必假惺惺了,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走開、走開!」
她胡亂的揮動著雙手,企圖掙脫晏姝,一個不小心竟擊中了晏姝的臉頰。
「唉喲!」晏姝忍住疼痛低喊。
「我……」望著晏姝被她擊中發紅且淤紫的臉頰,仲玉又悔又惱,「你沒事吧?」
閃爍著痛楚的淚光,晏姝強忍住疼痛,漾起釋懷的微笑,逕自搖頭道:「沒事,我沒事。」
「晏姝,你……」仲玉此刻的心情是百感交集。
從前乃至於現在,她對晏姝是不假辭色的尖酸刻薄,而晏姝對她居然是不計前嫌的以德報怨,無怨無悔,此情此景,教她如何自處?
除了滿是羞愧之外,仲玉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晏姝,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為什麼?我不值得你這樣對待的啊!」仲玉懺悔的道。
晏姝搖搖頭,「仲玉,天底下的事,無所謂值不值得的,我愛應傑,而你是應傑的妹妹,擴及小愛至大愛,我理當愛你如愛應傑一般。」
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更加令仲玉羞愧得無以自持,「不,不!我是該死的人,不值得你的愛。」淚水頓時佈滿她的雙頰。
輕拭著仲玉臉頰上的淚水,晏姝語重心長的勸慰道:「你別傻了,別再傻!活著才有希望啊,惟有活著才有完成未完的夢啊!」
「喔!晏姝,晏姝……」原本還自暴自棄的認為這個世界再沒人在乎她了,沒想到,溫情卻就近在眼前,仲玉索性抱住晏姝痛哭一場。
「哭吧,痛快的哭他一場吧,哭一哭也許會比較舒服些。」晏姝強忍著自己已被離異的強烈痛楚,悉心的勸慰著仲玉。
像是回到母體內的溫暖與安全似的,仲玉承受著前所未有的溫暖,叨叨的敘著內心的感受,「從小,爹和祖奶奶便對我不聞也不問,他們盡量的避著我,不願也不想看到我,讓我飽嘗備受冷落的苦,而二姨太更是把我當成眼中釘,肉中刺的,對我是竭盡所能的尖酸刻薄,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人在乎我,我似乎是這個世界多出來的一個不相干、無關緊要的人,我不要這樣的生活,我不要我的生命是如此的晦暗,我不要、不要!」
「我懂、我懂,任誰也不會要那種生活的。」晏姝意會的點點頭。仲玉更加放心的又接著道:「原以為找到真愛,我就可以離開韋家,離開那個沒有愛的環境,再也不必承受爹不疼又沒娘愛的痛楚了,再也不必承受著蜚短流長的誹言了,但,卻是南柯一夢……」說到此,她已悲慟得泣不成聲了。
晏姝沒多說什麼,逕是輕拍她的背,企圖給予無聲的慰藉。
「晏姝,你知道嗎?我這一跤跌得極為慘痛,恐怕是萬劫不復,再沒有辦法活下去了啊!」
「沒事的,沒事的,就算是天破洞猶能補,沒有什麼事能讓人是活不下去的。」晏姝不曉得仲玉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仍是竭盡所能的安慰。
「晏姝……」仲玉無助的抬起頭來,提起勇氣道:「我懷孕了。」
「啊!」晏姝這下可真是大震撼,「是誰?是誰的種?事情不能解決嗎?」她沉重的心情與當事人已不分軒輊了。
仲玉無助的淚水再度汪汪的潸流了下來。「若事情有解決之道,我還需要尋死嗎?」
「對不起,對不起!」晏姝直道歉,她是失言了。
仲玉帶著啜泣又道:「從小到現在,韋家上上下下,從沒有人像藍志朋般對我如此的重視、如此的在乎,他把我捧得猶如在雲端一般,沒想到,這一切競都是美麗的謊言。」
「藍志朋!」晏姝若有所思的想著那號不務正業的輕薄男子,他曾經調戲過她,她知道他絕對不是個好貨色,沒想到,聰明一世的仲玉竟身陷迷途,誤闖了藍志朋設下的陷阱。
「我已非清白之身了,甚至還懷了小生命,我還有什麼臉活下去?我還能再生存嗎?」仲玉自責的猛著胸泣道。
「仲玉,仲玉……」晏姝憐憫的輕撫仲玉秀麗的臉頰,「日子還是會過下去的,你別想那麼多了,如果你不嫌棄,讓我來幫你好嗎?」
「不行,我不能再回韋家門了!」仲玉不假思索的猛搖頭。
「我們當然不能再回韋家門了,但是,我們可以在外面生存下去啊!韋家門並不是惟一的路。」
晏姝的話激起了仲玉一了點的生存光芒,她驟然發現晏姝竟一身出遠門的束裝,「晏姝,你……」
晏姝似點頭又似搖頭,一言難盡的模樣。
「怎麼了?是不是……」仲玉約略的可以猜出些端倪,她知道這些日子以來,祖奶奶以及爹爹已經不只一次的討論要如何將晏姝驅離韋家,難道這已成了事實?!
「我被你大哥休離了。」晏姝索性據實以告。
「大哥?你是說大哥親筆寫下休妻書休離了你?」
晏姝難過的點點頭。
「不,我不相信大哥會親自寫下休妻書休棄了你!」仲玉一臉的難以置信。
晏姝沉默的沒能多說什麼,畢竟木已成舟了,再說什麼似乎都是多餘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