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淚,悄悄滑下粉頰,她卻仍睜著眼,捨不得閉上。要是閉上眼,她就看不到他了。
燭火搖曳,光影晃晃。
幽蘭想起巖洞內的點點滴滴。
這一瞬間,時間彷彿靜止。他與她像是都沒有離開,在這私密的小天地,還是藏著只屬於他們的愛戀……
驀地,那雙黑眸抬起,像是早已察覺她無聲的注視,靜默的看著她。
現實排山倒海而來,驚破了她營造的寧靜。她緊縮著雙肩,臉兒蒼白,膽怯的望著他,僵硬的等著他再度惡言相向。
在我之後,又有幾個男人睡過你?
想起金凜的指控,她忍不住畏縮。
關靖可真捨得,肯要親妹妹做娼妓來當誘餌。而你,更是忠心得教我訝異,居然願意為國捐軀。
你不知情?
相信?你不配說這兩個字!
哭泣也是你的手段之一。
你想念替我暖床的滋味?
一句又一句指控、羞辱,都深深傷害了她。有某些夜裡,她甚至會因為記起金凜曾說過的惡言,而從夢中驚醒。
當他起身,緩緩走到床邊時,幽蘭轉過頭去,不讓他瞧見她眼中的淚,脆弱得無法再承受他惡毒的誤解。
但,金凜只是站在床邊,凝望著她,一句話都沒說。
靜。
石屋裡,只有他與她的呼吸。
灼傷讓幽爾虛弱不已,短暫的清醒,已經耗去她不少體力。她因為疲倦,緩緩閉上眼,但又警覺的睜開。
金凜還在床邊。
他會說什麼?
他會做什麼?
她忐忑的等待著,神智卻愈來愈朦朧。
長長的眼睫閉起,又睜開,而後再度閉起,重複了數次之後,倦累吞噬了清醒,她的眼睫沈重得無法再睜開。
朦朧間,在入夢的前一瞬間,她彷彿感受到,有一隻組糙的大手,緩緩的、輕輕的,甚至微微顫抖的觸摸她的額。那舉止裡,只有純粹的溫柔。
她在夢中歎息。
這就是夢了吧?
只有在夢境裡,金凜的觸摸才會這麼徐緩、這麼溫柔……
淚水再次從眼角滑落,那只溫柔的手則輕輕的,拭去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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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之後,幽蘭終於不再睡睡醒醒。清醒的時間多了,她這才察覺,自己的處境有了極大的變化。
她被安置在一間石屋內,睡在柔軟的大床上,不但不再需要勞動,就連三餐也有人伺候著,大夫更是不時前來察看她的灼傷,隨時為她換藥,保持傷口的乾淨,就怕她會再度因感染而發燒。
先前,指揮她勞動的巴娜,倒成了專職照顧她的人。
端到眼前的三餐,不再是冷硬的肉乾,而是熬得香濃的肉粥。見她食量小,巴娜還不肯死心,努力要她多吃些,才好快些恢復。
幽蘭不明白,這些灼傷,為什麼會讓她所受的待遇,有了這麼大的差異。巴娜只告訴她,這一切都是金凜的安排。
金凜。
她心愛的男人。
那個正誤解她、恨著她的男人。
幽蘭心裡忐忑極了,不明白這樣的對待,是另一個折磨的開始,還是他們之間,是否真的出現了某些轉機?
幾天之後的某夜,她才見到金凜。
他領著族人去狩獵,凱旋回來的時候,低沈的螺鳴傳遍整座草原。女人們興高采烈接過那些獵物,忙著去煮食與處理,男人們則是圍著火、喝著酒,大聲喧嘩著,討論狩獵途中的驚險狀況。
大廳內鬧哄哄的,吵雜的人聲就連石屋裡都清晰可聞。
已經入睡的幽蘭,被聲音吵醒。她在半夢半醒間,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巴娜壓低嗓子說話的聲音,還有一個低沈、沙啞的男性嗓音。
她驀地醒了過來。
那是金凜的聲音!
幽蘭虛弱的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身穿獸皮披肩,滿肩是雪的金凜,在燭火下脫去披肩的景況。巴娜走上前去,接過披肩,仔細的把雪拍乾淨,才將獸皮垂掛在牆角的橫木。
「凜……」
那一聲輕喚,讓他全身一僵。
半晌之後,金凜才轉過頭來,深沈的黑眸裡,收斂著所有情緒,沒有洩漏分毫。
面對他的注視,幽蘭反而手足無措了。她咬了咬唇,揪握著柔軟的獸皮,再抬起頭來,看向掛著披肩的橫木。橫木是烏木,因為長年使用,漆黑得發亮,寬大的披肩掛在橫木上,分亳不差,就像是量身所造。
她突然明白了。
這是金凜的房間,房裡的一切,都是為他所造的,包括她現在躺的大床、蓋的暖軟獸皮。
纖細的身子,艱難的想撐起來。但她還沒有掀開獸皮,金凜就開口了。
「別動。」
「我不該——我不該——留在這邊……」她低聲說道,有些兒慌亂,急欲下床,把這張床、這間房,還給他這個正主兒。
濃眉緊皺,他再度開口。
「躺回去。」
那嗓音裡的堅決,讓幽蘭不敢妄動。她不太確定的縮回手腳,重新躺回床上,水眸理有著困惑。
金凜深吸一口氣,語氣淡漠。「人質,死了就沒有價值。」
只是這樣嗎?
只有這樣嗎?
她感覺得出,眼前的男人,有了些許不同。雖然,他的表情仍然冷硬、他的口吻仍然淡漠,但是在他眼裡,不再有駭人的銳氣。
隱約的,她想起陷入昏迷前,那溫柔的撫觸。
那是夢嗎?
不是夢嗎?
她的膽怯、她的恐懼,因為他的些微改變,轉眼就煙消雲散。她雖然不明白,是什麼改變了金凜。但是卻克制不住,在胸口鼓動的希望。
「凜,我——」她鼓起勇氣開口。
他卻打斷她。
「你最好閉上嘴,我的耐性也只有那麼多。」他制止,表情還是那麼冷漠。「你現在只要把傷養好,免得往後落人口實,讓南國人說我鷹族虐待人質。」他背對著她,不去看她的臉、她的眸。
柔柔的聲音,卻像是春天的籐蔓,悄悄蔓延,圈繞了他。
「好。」她溫馴的應允,躺進暖暖的床,靜靜凝視著他寬闊的背,竟就想起,當年在巖洞裡,她親手拂過他的裸背,為每一道傷痕抹上藥……
回憶讓她的臉兒,浮現淡淡的嫣紅。她低下頭來,急忙轉開視線,卻無意間瞧見,烙在她掌心的痕跡。
鷹眼。
白嫩的小手,往胸口一摸,卻發現從不離身的金鏈早已不翼而飛,就連串在金鏈上的戒指,也己沒了蹤影。
「我的戒指呢?」她急急坐起身,小臉煞白、神情慌張,像是遺失了比性命還要重要的東西。
金凜回過頭,擰眉望著她。
「那是我的戒指。」他強調。
「但,你已經給了我。」那是他的信物、她的珍寶。
漆黑的眸子,從幽蘭手心的傷痕,遊走到那張焦急的小臉。
「那是我的……」不要連那個也奪走。
他沈默的瞪視著她,黑色的瞳眸收縮著。
她看著他冷硬的臉龐,無聲懇求。
他曾想過要將銘戒拿走,但真相尚未明朗,還有太多的謎團,他還不能決定,該怎麼對待她。
「在床頭。」他沈聲開口,以下巴示意。
她忙轉頭,看見黝暗的戒指在燭火下發亮。
幽蘭急忙伸手,將戒指收入掌心。即使它曾燙傷她、曾讓她流淚、曾讓她痛苦,但仍無損於它對她的重要性。
這枚戒指,是她的珍寶。
她眼裡的欣喜,讓他衝動的開口。「你為什麼還留著它?」
清澈的眸子,凝視著他,像是要看進他的心裡。「因為,這是你留給我的。」她看著他,毫無保留、理所當然、輕聲告訴他:「我愛你。所以,它對我而言就很重要。」
那三個字,在他最不設防時,闖了進來。
金凜全身僵硬,在面對今生最溫柔的一次偷襲時,竟完全無法動彈。她的眼神、她的溫柔、她的話語,像是最柔軟的水,一滴又一滴,幾乎要滴穿他心上堅硬的鎖。
偷襲得逞,她還得寸進尺。
水眸怯怯,卻又有些遲疑。她忐忑不安的,嘗試的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的,輕觸他手腕間,那圈醜陋的傷疤。
「這是——」她心頭一疼,說不出那座煉獄的名字。「你在……那個時候……留下來的傷嗎?」他是受了什麼樣的折磨,才會留下這麼可怕的傷痕?
金凜的反應,就像是被火燙著似的。他猛地抽手,迅速離開床邊,就像是躺在床上的,不是嬌柔如水的小女人,而是一個足以吞噬他的獸。
但在他退開的那一瞬,卻又看見,她眼裡浮現受傷的神情。他知道,他再度傷了她。
忍住想回到她身邊的衝動,金凜猛然轉身,大步的離開石屋。當門被甩上時,他的身影,也消失在她的視線裡。
樓下,仍在喧鬧著。石屋裡卻悄然無聲。
望著那緊閉的門,她收回手,將那枚失而復得的戒指,牢握著,壓在心口。
雖然他轉身離去,但小小的希望卻在胸中燃起。
他把戒指還給她了。
她閉上眼,安慰自己。
至少,他把戒指還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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