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金凜也沒有察覺,在黑暗的最深處,有一雙眼睛,迸射出駭人的恨意,靜靜的凝望著他們。
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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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是關靖的生辰。
廚房裡照著指示,沒有大肆鋪張,端進樓閣的,仍是清爽可口的清淡菜餚,跟往日相比,只是桌上多了雙筷子、多個碗。
幽蘭醒得較遲,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接近晌午時分。
她掀開垂簾,走下床來,卻瞧見推開門、端著水盆預備伺候她梳洗的,並不是小珠,而是另一個丫鬟。
「小珠呢?」她問道。近十年來,都是小珠伺候她,今天這情形,可還是第一次。
丫鬟捧著水盆,恭敬的上前,替她擰好毛巾。「一早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總管還說,等她回來時,要好好罰她呢!」
「等她回來,先帶她來我這兒。」聽見情同姊妹的丫鬟,待會兒就要挨罵了,幽蘭趕忙「搶救」。
總管雖然賞罰分明,但看在她的面子上,就算要罰小珠,也應該不會罰得太重吧?
她一邊想著,一邊梳洗,又在丫鬟的服侍下,穿妥了衣裳。
而後,幽蘭遣退丫鬟,從梳妝台上,取下一個精緻的錦盒。她打開錦盒,拿出裡頭的物件,仔細檢查了一遍,才放心的擱回去。
正午時分,丫鬟們捧著午膳,進了花廳,在桌上擺置妥當,接著又輕巧的退了出去。
沒一會兒,關靖到了。
「哥!」幽蘭喚著,盈盈起身。
關靖連忙阻止。
「坐下、坐下,自家人哪來這麼多禮數?」他換了件長袍,卻還是不染半點塵埃的白衫,看來跟昨日的裝扮,並沒有不同。
「今天是哥哥生辰,禮數當然不能少。」她笑著,還是福了一福。
「好,你這麼說,我也不客氣了。」關靖撩袍坐下,溫柔的望著她,表情似笑非笑。「禮數不能少,那禮物呢?你沒忘了吧?」
「當然不敢忘。」
幽蘭拿出錦盒,擱在桌上。
「祝賀哥哥生辰快樂,萬事如意。」她說道。
關靖微微一笑,掀開錦盒。
錦盒裡頭,擱著一雙鞋,製作得比一般的鞋更精巧。鞋底納得厚實,一針一線縫得密密實實,牢靠極了,而鞋面上頭,繡著黑底金線如意紋。
關靖拿出鞋子,表情未變,輕聲問道:「你做的?」
「是。」
他笑得更溫柔,手撫著鞋面的繡,不言不語。
「哥哥不喜歡嗎?」她眨了眨眼。
「喜歡。當然喜歡。你親手做的,我怎麼會不喜歡呢?」關靖抬起頭來,目光更柔。「肯定耗去你不少時日吧?」
「不會。」她淺笑。「這幾個月裡,斷斷續續的做著!老早就做好了呢!」
「是嗎?」
關靖斂下眼,嘴角仍有笑意,指尖仍撫著鞋面的繡紋。金線如意繡,她為他縫製的,是金線如意繡……
嘴角的笑意,又無聲的加深了幾分。
驀地,關靖收起新鞋,拿著錦盒起身。「時候不早了,既然已經討得了禮物,我也該走了。」
「這麼快?」幽蘭有些訝異。
關靖點頭。
「我得趕回鳳城。」他說得輕描淡寫。「發生了一件事情,非得我親自處理不可。」
她站起身來,卻又被關靖制止。「別送了。你自個兒用膳,記著,千萬得養好身子。」
交代完畢後,關靖起身,走出花廳,如一陣風般的離去,桌上的菜餚,他連動都沒動一口。
爹爹與哥哥操勞國事,少有幾刻清閒,這是幽蘭早己習慣的事。只是,以往任何事情,他們都會擱下,把陪伴她當成是最重要的事,會為了一件事情,連午膳也不陪她共用,倒是從未有過的事。
她猜,那件事情,肯定非比尋常。
只是,哥哥走得匆忙,倒也讓她心頭暗喜。
匆匆用過午膳後,她吩咐奴僕們,要小憩一會兒,任何人都不得打擾。等到奴僕們退出去,又過了半晌之後,她才偷偷的溜了出去。
夏季的風,吹拂著她的衣衫;夏季的陽光,照著她嘴角的笑。
蒸騰的暑氣、耀眼的日光,讓她眼前有些發昏。但她仍奔跑著,像頭急切的小鹿,穿過小徑、跑過沙灘,往巖洞奔去。
難以置信,只是分離幾個時辰,她就已經開始想念金凜了。
她迫不及待的想見他,想擁抱他,更想告訴他,他送給她的那枚戒指,她尋了一條細細的金鏈,串起戒指,藏在衣衫下,那處最靠近心口的位置,一輩子都不取下來。
小小的腳印,踏上平滑的沙灘,往巖洞內走去。
「凜?」她輕喚著,有些兒喘。
巖洞深處,黑暗又陰涼。
「凜?」
聲音在巖洞中迥蕩著,她摸索著前進,看見每一個陰影,都以為是他,卻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最後,柔軟的雙手,終於碰觸到巖洞深處的巖壁。滿腔的希望,瞬間化為失望,搜尋巖洞深處那些再熟悉不過的擺設,還是看不見那熟悉的身影。她這才發覺,金凜並不在巖洞裡。
轉過身,她看著洞口,有些兒茫然。
人呢?
他人呢?
他去了哪裡?
她茫然的,眼睜睜看著紫棠花被海風吹入巖洞,在洞中飛舞著,然後一朵一朵、一瓣一瓣的落下。
空蕩蕩的巖洞裡,只剩下她一個人。
而他,就像是從來不曾出現過……
第五章
三年後 鳳城
夜色,籠罩著這座城。
雖說處於戰時,但南國的首都,仍嗅不出一絲煙硝味兒。百姓們汲汲營營,只為餬口,高官們耽於逸樂,夜夜笙歌。
鳳城之內,各行各業都繁榮鼎盛,南方運來的絲綢、茶葉、瓷器,以及各式各樣的美味珍鎮、奇珍異寶,都集聚在鳳城。
這座城不論白晝或黑夜,都顯得熱鬧非凡,處處人聲鼎沸。
唯獨城北,某座官宅,白晝清幽,入夜後更顯寂靜,奴僕們不論行事或是言語,都是小心翼翼,壓低了聲量,彷彿怕驚擾了什麼。
這座官邸外有黑瓦紅牆,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富貴人家。官邸佔地極廣,氣勢恢弘,厚且高的紅牆,龐大且嚴實。
這座官宅,是除了皇宮之外,南國的權勢頂峰。
長年把持朝廷的關家父子,正是這座宅邸的主人。每日,前廳總有高官川流不息,等著要獻策或是巴結,而寬闊的庭院後方,如人間仙境般的宅邸深處,卻總是靜謐無聲。
關家的掌上明珠,就住在這兒。
她正病著。
關家小姐生來就病弱,幾年之前那場病,更是來勢洶洶,驚得關家父子忙將她從別院接回,請來御醫救命。
宮裡的御醫,雖將她救了回來,她卻從此纏綿病楊,別說是離開官邸、離開鳳城,她甚至連家門都踏不出去。
無數的名醫,用了無數的十好藥材,卻治癒不了她的病,只能勉強保住她的一口氣,甚至有個大夫還直言不諱,說她的命不長了。奴僕們照料著她,看著她愈來愈孱弱,個個都擔憂不已。
入秋之後,幽蘭病得更重了。
奴僕們愁眉不展,個個都心裡有數,卻誰都沒有說出口。他們心裡有數,美麗病弱的蘭姑娘,怕是撐不過這個冬天了。
老爺與少爺心急如焚,奴僕們也擔憂不已,日夜小心伺候著,有的甚至還暗地裡,為美麗卻多病的蘭姑娘偷偷掉過淚。
這天夜裡,丫鬟杏兒穿過庭院,踏進宅邸深處,一座雅致的院落。院落小而雅,花木扶疏,處處精雕細琢。
天邊高懸著已缺的月,月色穿過團花門扉,滿地的月光都顯得瑰麗。
「蘭姑娘。」杏兒輕喚著,走進屋裡頭,來到花廳。
屋裡沒點燈,只見花廳角落,有著一張鋪了綾羅軟褥的湘妃楊。牆上有著形如滿月、比湘妃狶騧e的圓窗,窗上有捲起的竹簾,窗下有如意美人靠,而從窗裡望去,可以窺見天邊的月。
湘妃榻上,是一身絹衣的幽蘭。
她蒼白如紙,孱弱得彷彿就要消失,彷彿連月光都能穿透她白皙得接近透明的肌膚。纏身的病,讓她虛弱,卻讓她更美,如同凋落前的花,有種不屬於塵世的美。
「蘭姑娘。」杏兒又喚了一聲。「我替您把燈火點上。」
「嗯。」
杏兒忙了一會兒,把院落裡的燈火全部都點亮,讓內室燈火通明。燈火大亮後,她才瞧見桌上,半個時辰前擺放的清粥,都還擱在桌上,像是從未被動過似的。
「蘭姑娘,我再去添碗熱粥,您多喝幾口吧!」她勸著。
幽蘭搖頭。
「我吃不下了。」
杏兒無可奈何,幾度想勸,卻又知道,勸也無用。這陣子以來,蘭姑娘的胃口愈來愈差了,就連清淡的粥品,一日也喝不完一碗。
倒是那些苦口的湯藥,蘭姑娘從不反抗,不論有多苦、多難入口,她都會乖馴的喝盡。
曾經,有個丫鬟,順著蘭姑娘的意,讓湯藥剩了。當天夜裡,少爺震怒不已,是那丫鬟機靈,立刻向蘭姑娘求情,才撿回一條小命。從此之後,蘭姑娘每日每餐,都按時進藥,就算是苦得嘔了出來,僕人再送上新熬的湯藥,她仍會接過喝下,從未再中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