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和他的事,她大抵知道來龍去脈,女兒的心結是受她早年的感情影響。心結得自己去解,但她感覺得出來,眼前這個男人是真心喜歡自己的女兒。
「莫老師,好久不見,要不要進來喝杯茶?」女兒不懂得把握,她這個做媽的,是應該為她操操心。
「老媽,你在說什麼啊!」樊愛拽住要轉身進屋泡茶的樊芝雅。「我們就要離開了,沒時間招待不相干的人。」
樊愛拉著母親就要走,但莫慎雲擋在路口,堅持不肯讓路。
「滾開!」舉起拳頭,她橫眉豎目地威喝著。
莫慎雲只是搖搖頭。「我不會再讓你從我眼前消失。」
「不要說這種會讓人誤會的話,我和你,早已是陌路人了!」她用雙手試著推開他擋在面前的身體,但他的力氣好大,連半步都沒有退。
「既然是陌路人,那麼我們就重新開始。」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即使她要否認他們之間的過去,他也不打算輕言放棄。
「我跟你之間不會有開始,也不會有結果的!」想都沒想地,樊愛大吼出聲。
但是,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她才驀然驚覺,自己心底的最深處,難道還在期待什麼嗎?
她的拳頭軟了,心也酸了。
眼淚從她倔強的雙瞳中緩緩滑出。看著眼前的這張俊顏,他沒什麼改變,只是成熟了一點、頭髮長了一點、更有男人味了一點,也更……更憔悴了一點。
「小愛,」莫慎雲伸出手,用指頭揩拭她的淚水,心疼地低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不要再失去你了。」
樊愛低頭。
「我們……我們不管經過多少年、不管時間經過多久,都不會有結果的。」
這幾年來,她不敢承認自己在每個夜晚都抱著回憶細數著。有時就這麼回想到天亮,流了一整夜的淚水,然後在日出前告訴自己:這沒什麼,我自己一個人,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小愛,我不是個軟弱的男人,更不是一個不知道自己要什麼的男人。我,莫慎雲,很確定這一生想要的伴侶只有一個小我六歲,姓『樊』單名一個『愛』字的女人。只要她肯給我機會,我保證一定讓她看到我想給她的幸福。小愛,你相信我好不好?相信我。」
幾乎是懇求了,抓著她雙肩的手,微微地透露著驚慌,就深怕……深怕她又從他眼前跑走。
「如果……」她緩緩抬頭,看著他深情又惹人疼惜的憂鬱雙眼。「如果感情這種東西是相信對方就沒任何問題,那我這六年來所過的……算什麼呢?」
她眼睛一閉,心一橫,將淚痕斑斑的臉抽離他眷戀的大掌,背過身,將大門關上。
「六年前說好要忘了你,六年後我就不會打算改變心意……你走!」
她的決心穿透大門直達他受傷的心,現在,他該何去何從?
茫茫然望著不再開啟的大門。
如果他的心真放在她的身上,那麼,他還能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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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夕陽早已西下。
樊芝雅從廚房出來,無奈地來到從一早就坐在客廳沙發上發著呆的女兒身邊。
「女兒,你還好嗎?」她柔聲問著。
樊愛點了點頭,卻有氣無力地答到:「嗯,沒有問題。」
聽這了無生氣的語氣,樊芝雅挑了挑眉。「別太固執了。」她拍了拍女兒的手背。「千百種人就有千百種感情,你不一定會像媽當初那樣啊。」
「可是,」樊愛看向母親。「我一個人也過得很好啊,沒什麼損失啊,為什麼要去冒那種險?」不是全贏就是全輸的賭注實在太大,她玩不起。
樊芝雅笑了笑。想不到讓女兒去念商,沒做成什麼大生意,倒是把商場上的道理用在這上頭了。
「女兒哪,你覺得莫老師不值得你去冒險?」
樊愛聽著母親的問話,猶豫了。
「我不知道。他或許值得,但……但萬一是我判斷錯誤呢?」
老媽當初也是一樣的吧?若不是誤以為那個男人值得她放棄千金小姐的生活,她為何會傻傻地陷下去?只是後來證明,那個男人並不值得她這樣犧牲,但卻再也挽不回失去的家人和自己的心了。
樊芝雅看出女兒的心思。她攬過她的肩,擦了擦她仍流個不停的淚水。
「如果判斷錯誤,大不了就再回到一個人的生活嘛,反正老媽不會因為你識人不清而不挺你的。你更不用擔心萬一你不小心『中獎』而對方又離你而去時你要怎麼辦,反正我看除了莫老師之外,你這一生要想『有後』,也找不到人『幫忙』了,你就賭它一賭嘛。」
「老媽,你在說什麼啊。」她輕輕地槌了母親一記,難得撒嬌地窩進母親懷裡。
樊芝雅眼神向正下著大雨的窗外瞟了瞟,忽然有所感慨地低歎:「唉,你媽我自從步入更年期後,身材就愈來愈往橫向發展了。」
「沒關係,這樣比較溫暖。」樊愛將母親緊緊抱住,笑著流淚。
「是厚,我也這麼覺得。還好我們寶貝樊樊不是那尊至今還在樓下外頭吹風淋雨的門神,不然我會很心疼的。」
唰!一道人影瞬間從面前閃過。樊芝雅的眼睛往大門望去,再低頭瞧了瞧自己空無一物的懷抱——
唉,女兒養大了,果然是別人的。
「老天!他幹嘛還站在那!他是豬嗎?!」樊愛指著陽台下的人責罵著,語氣裡卻充滿了擔心。
「琺,是誰讓他變成豬的?」樊芝雅好笑地反問。
眼見女兒就要往樓下衝,她即時拿了一把傘遞給她。
「好好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很多事是禁不起磨的。」她叮囑女兒。
樊愛慢慢地接過傘,在情急後猶豫著,自己不是要他離開嗎?那她現在衝下樓有什麼意義呢?
來不及尋找答案,外頭的雨聲催促著她,此刻,她心中只能想到他孤孤單單在大雨中等待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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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等了多久?他不知道。只知道本想離去的腳步,在走到樓下大門口便停住了。
小愛一向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的,如果她決意從此不再出現他面前,那會有什麼時間好讓他回去另謀它策?
於是他蹲坐在大門前的台階上,不願再冒一絲一毫的風險去賭另一個六年。
其實這幾年來他真的好累好累,一顆心從原本的積極找尋,到漸漸無望,然後是一顆不可能放棄的心消極地等待奇跡出現,他真的好疲倦了。
現在好不容易再次跟她相遇,雖然累、雖然疲倦,但,他安心了。
沒發覺時間已過了多久,莫慎雲倚著牆,在心裡不斷重溫著今早的狂喜,以及兩人過往的點點滴滴,他的眼皮逐漸沉重,但沒敢睡著,就怕會錯過愛人的一舉一動。
直到樓上傳來開門又關門的聲音,直到樓梯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莫慎雲才霍然驚醒,從石階上站起來,懷著一顆忘忑的心,緊盯著暗紅色的鐵門。
鐵門被一道不小的力量往裡頭拉開,一張擔心的小臉探出,在看到他後,隨即趕忙將手裡的傘撐開,來到他身旁。
「混蛋!你以為你鐵打的是不是?!你淋得全身都濕透了,不會冷嗎?!」樊愛拿著毛巾,動作粗魯地往他臉上擦,眸眶裡溢滿淚水,卻硬是不肯落下來。
「小愛,」他輕喚。「這是不是表示,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他拉住她拿著毛巾的小手,覺得她好溫暖。
樊愛抿抿嘴,皺著眉想了一會兒,才回答:
「先別說這個,先讓我幫你擦乾再說。」
她不願正面回覆的態度讓他心急,他的意識有點昏昏沉沉的,很怕自己會隨時倒下。
「小愛,拜託,求求你,不要再離開我了,我要你現在就答應我你不會再從我眼前消失了。」他盡量集中精神地追問她,開始覺得自己的腳有點站立不穩。
樊愛被這樣一逼,著惱地用手撾著他的胸。
「為什麼要這樣逼我?你知道我們不可能,是不可能的!你為什麼還要來找我?!我是男人婆,是再怎麼努力,書也讀不好的男人婆!我只會打架蹺課、只會罵三字經!我配不上你!你討厭我好不好?!拜託你討厭我好不好?!」她哭著對他又打又吼。終於明白,他在自己心中,已是抹滅不去的存在。
只是,為什麼他要這麼好?為什麼她要這麼差勁呢?
她難過地低下頭,任淚水滴落雨中,卻驀然感到一個重量落到她身上。
「慎雲?慎雲!你怎麼了?」她攙住他忽然軟下的身子,見他蹙著眉頭,臉色略顯蒼白,小手直覺拂上他的額頭。
「你傻了你!你發燒了你知不知道!你——」淚忘了流,只擔心著他的身子,但訓斥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見他雙唇開開合合,無法聽清的噫語一出口便被風雨打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