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本質是痛苦,每個人都為它所苦,卻沒有人能夠掙脫。
輕輕為韋皓天蓋上被子,沒有人比莉塔娜更清楚愛情的本質,但她仍舊無怨無悔。
次日,陽光普照。
韋皓天在強烈的日照下,抱著疼痛的頭起床,這才發現,這裡根本不是他的房間。
……發生了什麼事,他怎麼會在這裡?
宿醉未醒的韋皓天,先是搞不清自己的所在地,後來才想起自己和郝蔓荻吵架負氣跑來「地夢得」喝酒,之後的事就完全不記得了。
「你終於醒了,要不要喝水?」莉塔娜手拿著一杯白開水朝韋皓天走近,他伸手接過水杯。
「我睡死了。」他咕嚕咕嚕地喝完杯子裡面的水。「現在到底幾點?七點還是八點?」
「已經十點鐘了。」莉塔娜抬頭看房間內的掛鐘,似乎每個來此的男人都在趕時間。
「這麼晚了?糟了!」韋皓天急急忙忙地跳下床,拿起西裝穿上,才發現脖子上的領帶不見,扣子也被打開幾粒。
「我、我沒對你怎麼樣吧?」他醉得一場糊塗,有點擔心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遂問。
「你很怕對我怎麼樣嗎?」莉塔娜淡淡地問,心裡也許已經受傷,但外表看不出來。
韋皓天愣住了,一時間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反倒是莉塔娜以笑容解圍。
「沒有,你沒有做出任何失禮的舉動。」莉塔娜說。「如果有的話,你的襯衫就不會還穿在身上,對不對?」
這是很傻的問題,只有沒有常識,或是很心焦的人才會問這個蠢問題。
莉塔娜明白他就屬於後者,他在為自己留郝蔓荻獨守空閨而心焦,即使連他自己都沒有把握她是否會乖乖留在家裡等他,他依然覺得焦慮。
「對不起,我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匆匆搞好襯衫上的鈕扣,接著打領帶。
「沒關係──」一陣劇烈的疼痛忽地侵襲莉塔娜的頭部,讓她痛得話都說不出來。
「莉塔娜,你要不要緊?」韋皓天抽掉領帶放進西裝口袋,趕到莉塔娜的身邊察看她的情況,只見她嘴唇發白,頭似乎很疼。
「不、不要緊。」她伸手推掉韋皓天的關心。「只是頭痛,休息一會兒就好了,沒事。」
「我覺得你還是去看個醫生比較好。」韋皓天皺眉,總覺得不放心。
「都說沒關係了,你怎麼這麼囉唆?」莉塔娜努力呼吸平息疼痛,一方面還得嘗試擠出笑容。
「你有這個毛病多久了?」韋皓天瞇眼,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發作。
「最近才開始。」她自己也不是那麼清楚。「可能是最近的工作量太大了,才會累出毛病。」
「我說過,我可以幫你還掉所有債務。」韋皓天已經數不清第幾次提出相同的提議,一樣被拒絕。
「謝謝,不用了,我想保留一點自尊。」莉塔娜婉拒。
她是皇族,皇族有皇族的驕傲,雖然暫時落難,但基本的骨氣還是有的,她不需要別人施捨。
「你是一個真正的公主。」流亡到中國的沙俄皇室貴胄太多,卻沒有一個人像她這般堅強。
「這是我聽過最好的讚美。」她本來就是個公主,如果俄國皇室沒有被推翻的話,也許早已嫁給某個公爵當公爵夫人,享盡榮華富貴。
「莉塔娜。」
只不過,命運就是這麼諷刺。俄國皇室終究被推翻了,她也從原來的伯爵千金,落魄到上海的白俄火腿店當妓女,誰能說命運不諷刺呢?
「我還是覺得你應該離開這裡,找一份正當的工作。」也許當鋼琴老師,或是家庭保母都好,就是不該當妓女。
莉塔娜不答話,她也想離開這裡,尤其她最近常常鬧頭痛,渾身的骨頭也痛得緊,妓院的工作,確實越來越不適合她了。
「我會考慮。」或許他說得對,是該離開這裡了,換一個新的環境。
「太好了。」韋皓天鬆了一口氣,總算成功說服她。
「我先走了。」韋皓天戴上帽子。「你什麼時候準備離開這裡,就什麼時候通知我,我會派人過來處理。」無論是債務或是新住處,他統統包。
「再說吧!」莉塔娜點頭。「謝謝你,皓天,你真關心我。」
「應該的,我們是朋友。」韋皓天匆匆留下錢,即轉身離去。這次他留下一百元,是一般工人兩個半月的薪水。
莉塔娜歎口氣拿起一百元,明白這是韋皓天表達友誼的方式。但他好像從來沒有想過,這種方式有多傷她,也多教她無法拒絕。
「莉塔娜,老闆要跟你算帳了。」算韋皓天留宿一晚的錢。
「我馬上下去。」她緊緊握住手中的現鈔,懷疑自己還能夠忍受這樣的生活多久?完全沒有尊嚴和自由。
她仰頭看著狹窄、低陷的天花板,好渴望能從這座籠子飛出去,她好渴望、好渴望,好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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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金融界韋、郝兩家聯姻,在這場豪華婚禮裡面,出現了一則有趣的花絮。作風一向洋派的新娘郝蔓荻女士,穿著大膽的巴黎時裝出席自己的結婚派對,據目擊者表示……
接下來就看見記者對著昨日發生的事情加油添醋,把一樁好好的婚事寫得跟場大災難一樣,簡直誇張得可以。
「太太呢?」韋皓天眉頭深鎖的丟下報紙,他早料到那些報社記者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但寫成這樣也未免太過火了。
「還沒起床。」姆媽等在一旁接過韋皓天遞給她的帽子同時回話,韋皓天又皺眉。
「已經快十一點了還在睡?」他看著氣勢磅礡的白色大理石迴旋梯,不知道是該鬆口氣還是生氣,至少她沒出去。
「我不清楚,老爺。」姆媽不敢多話。「我只知道,今天早上去敲太太房門的時候她沒回應,所以我猜想她應該還在睡。」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韋皓天也不為難姆媽,乾脆親自上樓去,看郝蔓荻是否真的還沒起床。
他先回自己的房間,再打開相連兩個房間中間的那扇門,靜靜地進到郝蔓荻的房間。
就如同姆媽說的,郝蔓荻還在睡覺。她睡得很熟、很安穩,心形的小臉在白色蕾絲花邊的托襯下,像個從白色玫瑰裡頭誕生的小公主,帶著一種脆弱又嬌艷的美。
我一定要娶她。
韋皓天總無法忘懷,每當他將那一元袁大頭緊緊捏在手中的誓言。
他立誓要娶到他的小公主,她那有如搪瓷般的美麗,在他少年的心靈留下不可抹滅的影子,使他發了瘋似地追求他的夢想。
他夢想有一天,能娶到郝蔓荻,能將他從小掛念到大的洋娃娃捧在手心,細細呵護。
他夢想有一天,能夠用手碰觸她花瓣一樣的粉頰,告訴她:他等這一天好久了,他終於實現了他的夢想。
然而,當他真的娶到她,才發現夢想原來會騙人。她依然是當初那個小公主,他也依舊是當年那個臭拉車的,一切都沒有改變。
但他真的好想改變,上天可願意給他這個機會?
夢想就在眼前,韋皓天忍不住又向前跨越了一步,站在她床邊。她真的長得很美,長翹的睫毛在打開時扇呀扇,隨隨便便就能扇出他的衝動和火氣,為什麼他們就不能好好坐下來談一談,瞭解彼此想法呢?
也許是他靠得太近,看得也太入迷了。高大的身軀自然地形成一大片陰影,覆蓋在郝蔓荻的嬌軀上,自然地融在一塊兒。
郝蔓荻雖然在睡覺,但其實睡得並不安穩。昨晚她一直反覆來回走動,等他等到凌晨五點才睡,根本沒有完全入眠。
「唔……」她不是很愉快地側過身體,總覺得有人在看她,那種目光就好像要將她刻劃在心版上一樣專注,讓她更無法好好安心睡覺──
「嚇!!」猛然察覺到床頭邊站著的人影,郝蔓荻倏地從床上坐起來尖叫,以為她見鬼了。
韋皓天也被她突然發出的尖叫聲嚇著,直覺往後倒退一步,手因此而不小心擦過西裝外套,把口袋裡面的領帶連同火柴盒一起扯出來,掉在柔軟的深紅色地毯上。
他們兩人同時看著地毯上的領帶和火柴盒,同時愣住,半天沒有人開口。尤其是郝蔓荻,更是說不出話,他居然去那種地方。
「你、你去了『地夢得』!」郝蔓荻開口第一句話,既不是問他為什麼整晚沒有回家,也沒有問他吃飯了沒,純粹只是指責。
「沒錯,我是去了『地夢得』。」他彎腰將掉落地上的領帶和火柴盒撿起來,不必問她為什麼知道他去過「地夢得」,印在火柴盒上那大大的店名已經給了她答案。
郝蔓荻氣壞了,同時也非常嫉妒。聽說那裡有許多漂亮的白俄小姐,而且個個身材火辣,床上技術令人銷魂。其中不乏貴族之後和將軍的女兒,上海有許多男人都愛去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