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拂袖而起,「同我說什麼?我與他沒有什麼好說的,這是你們兩個人的事。」
「媽媽——」
「我只是沒有能力反對,別以為我贊同。」她回房間裡去了。
習興元知道後,也不問母親有些什麼牢騷,我這個中間人自然一字不提。他跟我們母女倆相處這麼久,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多說也無益。
他很振奮,立刻要籌備婚禮。
我問:「不是說越簡單越好嗎?」
「此刻仍然是很簡單,你放心好了。」他說:「舉行一個酒會,立刻乘飛機走。」
「什麼樣的酒會?」我笑問:「請一千多個人那種?」
「正是。」他吻我的手,「否則別人怎麼會知道我娶得一個美麗的女孩子?」
我的情緒也重新高漲起來,「隨你去辦,總而言之,我必然奉陪,那好了吧。」
沒想到我們的婚禮引起其餘人的不快,是習的前妻。
她趕了來大吵大鬧。
就當看我的臉與興元駁火。
「結婚?我的孩子怎麼辦?」
興元很耐心的說:「孩子跟以前一樣生活。」
「你們搬出去住?」
「不,我們仍然在此地住。」
「什麼?叫我的孩子跟一個陌生女人住?不可以!」
我冷笑,興元以懇求的眼光要求我冷靜。
她說下去,「不可以,我會找律師商量,我會領回我的孩子。」
「法官早就判了孩子由我撫養。」
「那是因為我不提出反對!」
興元沉默了。
我實在忍不住,「你那麼愛孩子?興元,我們不要受她恐嚇,把孩子還給她。」
興元擺擺手,示意我噤聲。
她嘿嘿嘿地冷笑出來,「還沒過門,晚娘臉就拿出來了,要驅逐孩子了,好,還給我,給人虐待,不如我自己動手,還給我好了。」我氣得發抖。
興元非常沉著。「到底你要怎麼樣?」
她忽然哭了。
我像看一場戲似的,非常意外,鬧完了,別人沒反應,她自己先哭了起來。我真是沒有這種本事,是以母親說我是要吃虧的。
「你不外是要錢。」興元說。
「我要人,你肯跟我走嗎?」她百忙中還要飛出一個媚眼。
是有這樣的人的,我很受刺激:我未婚夫的前妻是個這樣的人才。
「要多少?」
「三十萬。」
「我勸你下次別再來吵。」
她苦笑,「到時米已成飯,我還吵得起來嗎?」很委屈的樣子,「她做了女主人,要趕我走,我也吭不了聲。」
這個女人真是全褂子的武藝,一點都不含糊。
「不得騷擾孩子。」
「別忘了,他們也是我的孩子。」
興元開出現金支票。
不知怎地,我有種感覺,如果嫁了習興元,這種場面會時常發生。
要不我就容忍下去,要不回頭是岸。忽然之間,這次肉帛相見,使我心亂如麻。
她凱旋離開之後,我意料之外的沉默。
興元說:「她是孩子的母親。」
「她這樣零零碎碎的上來勒索吵鬧,你不應慫恿她。」
「我怎會縱容她?」
「你當然有,否則她怎麼會來完一次又一次?」
「我說過,她是孩子們的母親。」
「你不會為我而改變?」
「這種小事——」
「興元,孩子都那麼大了,依蘭已是青少年,就算把她交還給她,依蘭也不一定肯。」
「何必把事情鬧大?」
「你一直護著她。」
「我是老式人,」他說:「我以前的女人,我也得負責,否則她淪落了,一家人面子都不好看,我要照顧她到底,我有這個能力。」
我更加沉默。
「這又無損於你的勢力範圍,除非你存心趕盡殺絕。」
什麼?我成了奸犯?
這個角色太難扮演了。
我勉強的笑一笑,「興元,我們的婚禮,還是押後一陣子吧。」
「你又生什麼氣呢?你應當同情我,瞭解我,明是非才對。」
我抬起頭說:「興元,說是容易,我很難做得到。我怎麼做一個有名無實的女主人呢?你受她控制,而我卻受你控制,難怪她那麼洋洋得意,原來我才是真正的奴隸。」
「你想怎麼樣?」興元問。
「我想靜一靜。」
他很痛苦的用手托著頭。
我離開習宅。我們的美滿婚姻之間充滿敵意災難的不講理女人。
開頭得不好,難免有無限紛爭會跟著來。將來他一定會有許多大事小事瞞著我,怕我同他吵。
很奇怪,在那一剎那,我決定離開習興元。
我相信如果母親早些答應這頭婚事,我會早些退出。
我呆在家中一個星期不出來,每個晚上都做惡夢。閉上眼睛,就看見習興元向我放飛刀,奇怪,怎麼會是他。
也許我終於發覺,一直傷害我的正是他。醒來的時候我心頭倏倏有種剜肉之痛,壓迫得呼吸都不暢通,但我忍著。
媽媽問:「怎麼就在家中不出去?很少有這樣的閒倩。」
我不出聲。
她笑問:「不是鬧翻了吧?」
我說:「是我自己害怕。」
「初生之犢還有恐懼?」
「也不是初生了。」我說:「這一兩年長大很多。」
「看出什麼瞄頭來了?」
「以前你一直反對!我非得護著他來對抗外敵不可。」
「哦,」母親點點頭,「女兒有了愛人,媽媽便成為外敵。」
我尷尬十分。
「說下去呀。」
我只得繼續,「現在沒人反對,我精神很集中,忽然發覺他不是德配,我們在一起不高興。」
「是因為他的前妻?」
「通過他的前妻,我發覺他不愛我。」
「他是愛你的,不然幹嘛追了三年整。」
「也許因為我比別人更純?」我苦笑。
媽媽笑,「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我不會快樂。」
「決定分手?」
「是的,再吵下去沒意思,他說除非我要趕盡殺絕,否則他不能不理不睬他前妻,我真明白,兩個人感情那麼好,離什麼婚?」
媽媽的眼睛看著窗外,「早提醒過你,他們倆很複雜,你應付不來,除非你打算做他的影子。」
「我有我的前途,我要好好的想一想。」
「習天天打電話來。」
「我知道。」
「他人為什麼不來?」媽媽問:「追求要有追求的樣子呀,未婚妻要臨陣退縮,他似沒事人,什麼意思?」
我詫異,「你一直不要他來——」
「我不稀罕他!但是他要尊重你才是。」媽媽怒道:「我最看不順他把你當小雞小鴨似看待。」
「是我自己不好,我太大方。」
「你自己想清楚。」媽媽叮囑。
習興元沒來,依蘭倒來了。
依蘭眉宇間非常像她的母親,但態度大方得多。
「是你爸爸叫你來的?」
「他怎麼會叫我,他煩得不得了,是我自己要來的。」
「你來幹什麼?」我問。
「有話同你說。」她很可愛。
「什麼話?」
「別跟爸吵了。」她說:「你是他唯一的安慰。」
「依蘭,我知道你很懂事。但我不要做別人的安慰,我要做別人的伴侶,你明白嗎?你父親根本不欲過新生活,他只想在舊日的痛苦中過活,不過他要我在旁邊安慰他,那麼我呢?誰安慰我?」
依蘭呆一呆,隔一會兒她說:「如果你愛他,就不該計較那麼多。」
「這個我真的得怪自己,我沒有那麼偉大,我也愛我自己,我不願犧牲到底。」
「想想他的好處。」
「如果他不愛我,再大的好處,與我有什麼關係呢?」我絕望的說。
「這倒是真的。」依蘭很為難。
「回去吧。」我說:「不關你的事。」
「你們就這麼散了?天呀。」
我也苦笑。
「或者你可以改變他。」依蘭又說。
「女人最大的痛苦便是由此而生,妄想可以改變一個男人,或是覺得這個男人會得因她而變。依蘭!你要好好記住我的話,千萬不要認為自己有這個魅力。我知道有一位女士,照顧家庭無微不至,兼三份職.做得一身汗與淚,出錢出力,結果她丈夫甚至不肯戒煙,這種一面倒的付出,日子久了,非常苦悶。」依蘭呆呆的聽著。
說完這些話,我自已忍不住笑起來,我這口氣多麼像母親,我簡直得了她的真傳。
「這麼說來,你是決定放棄父親了?」她急急追問。
我不想說,我想是的。
我心頭雖然慼慼然,但並沒有意思因此退縮,雖然食慾與睡眠都大減,但相信仍可以支持得下去。
「依蘭,回去吧。」我說。
她不得不走了。
母親問:「那是習興元的女兒?這麼大了,亭亭玉立,看上去像跟你差不多大。」
我說:「我才不要做那個年紀的女孩子!徬徨得要死。我甚至不要做三年前的自己。現在這一刻雖然肩負重壓,我還是情願做現在的我。」
母親笑說:「可是現在你的終身問題尚沒有解決。」
「嘿,遲早可以解決的。」
媽媽說:「時間過得快,再隔些日子還沒追逐的人,你就知道了。」
「從來沒有人追我,想想也真氣餒。」我笑,有些女同學,在高中時期就被男生譽為「四大美人」之一什麼的,但我就永久像只醜小鴨,每次舞會都胡亂結伴而往,人家陣仗又各不同,人家有專車接送,還有鮮花糖果。我完全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