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見他走在沙灘上的腳步聲,卻仍一動不動地坐著,希望他不會發現她在這兒,但不一會兒,他便爬上巖崖在她身旁坐了下來,並開始若有所思地嚼著手上的一根草莖。
「你跟過來是要道歉的嗎?」凱琳並沒有看他。
「不是。我沒有做錯什麼事。小咪,我只不過是向你的邁克介紹春崗的名勝地區……」
她咬牙切齒地說:「去你的!培恩!你不要再那樣叫我可以嗎?」
「為什麼?因為會讓你想起那片橡樹林?想起以前我們在那裡曾經有過的歡笑?」
他聲音裡透著冷漠。凱琳馬上後悔沒有壓抑住情緒,使他因而看穿她真正在意的不是名字,而是往昔的回憶。「那片橡樹林根本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回憶。」她斷然地說。
「說的也是!那裡總是擠滿一大堆人。所有精彩的回憶都發生在這裡——這個湖邊,不是嗎?一起看著水中的月亮,聽著山間的雷聲……」他揚起手臂把草莖投向黑鴉鴉的湖中。縮回手時,指尖卻輕輕落在她面頰上,將她的臉緩緩扳轉向他。
她原應叫出聲來或是一把推開他,但她卻沒有,她只覺得在瞬間被剝奪了移動和反應的能力,只覺得心在狂跳,難以呼吸。
她的唇充滿猶豫和不確定,僵硬地迎向他溫柔的試探,彷彿正重溫著她生命中的初吻。慢慢地,她的唇開始軟化、濕潤,猶如初春時急速消融的冰雪。隨著一聲滿足的喘息,培恩的手由她的臉頰移到頸背,使她更貼近他,且對她的愛撫也愈發深熾……
在她最後防線瀕於瓦解之際,本能的自我保護意識卻突然覺醒。她掙開他,並以手背擦著雙唇,對於剛才所發生的事感到有些茫然。
「你想要擦掉什麼?小咪?」他溫柔地問她。「沒有用的,你什麼也擦不掉。」
「你不要那麼有把握!」她幾近吼出。「你走開,培恩!不要再打擾我!」說完便跳到沙灘上,頭也不回徑往火光所及的安全範圍內走去。
眾人已各自分成小團體散坐在各處,她在人群中四處尋找邁克。當她發現他時,不由得重重舒了一口氣,然後很快地在他身邊坐下。她全然無暇考慮自己慌張的神色是否讓人疑心?或是有什麼明顯的殘跡尚未拭掉?她來時並沒有擦口紅,因而不需擔心暈開的漬印。但是如果培恩刮鬍水的氣味仍在她身上殘留不退呢?
邁克轉向她,「你還好吧?凱琳?」聲音裡滿是關愛,她的心跳正逐漸恢復正常。
她緊緊握住他的手臂,把頭靠在他肩上說:「我沒事。」
「好美的夜晚,我現在才瞭解你為什麼這麼喜歡這個湖。」
他信任我,凱琳想著。他愛我,喜歡我所喜愛的事物。他強壯而且值得依靠。我怎麼懷疑對他的感情呢?
「我就知道你會明白。」她靠他更緊了些,接著喃喃低語:「邁克,也許有一天我們在這裡也會有一棟度假小木屋一一等我們結婚以後……」
第三章
翌晨,凱琳被正上方閣樓裡傳出的撞擊聲所驚醒。「不錯嘛!」她嘟噥著,「媽媽對於搬家的事變得積極了。可是幹嘛一大早就吵別人!」她看了一眼床頭櫃上的時鐘,才驀然發現已經不早了。
小狗土豆從廚房角落的籃子裡爬出來,朝凱琳親熱地吠叫。她拍拍它,然後開門把它放到花園裡。她順手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拿起記事本、鉛筆和周歷,也跟著來到室外。
屋外的空氣已相當暖,顯然又將是一個大熱天。但是光腳踩上花園裡的磨石地磚,腳板依然覺得冰涼。她在一張玻璃的桌子旁坐下,撕下一頁紙張,準備分類列出待辦事項。她邊寫邊念:「今日待辦事項」——「找公寓相關事宜」——「搬家須採購物品」。然後她翻開日程表,發現未來兩星期中竟然沒有一天空閒時間,不禁歎了口氣。如果能延期到下個月搬家該有多好,因為七月一向是結婚的淡季。
突然園門響起嘰嘰嘎嘎的聲響。她對著站在門口的人說道:「你一定要這樣製造噪音嗎?」
培恩沒有抬頭,仍一個勁兒地把門開開關關以檢查門樞。「這兒要修理了。」
聽到培恩的聲音,土豆先是一怔,鼻子在半空中嗅了又嗅,才興奮地尖聲吠叫。「土豆,」凱琳喝道,「別把鄰居都吵醒了!」
刺耳的門聲停了,培恩上前說:「啊——土豆,還記得我嗎?」他彎下身搔著土豆的耳朵,而狗兒也溫馴地在地上打滾兒。凱琳實在看不慣土豆對培恩的諂媚。
他停止替土豆搔癢並站直身子。凱琳覺得他今天看起來似乎比以前高一些,或許只是因為他那件剪去半截的牛仔褲和半敞的襯衫給人的錯覺!他所有外露的皮膚都是古銅色,大概是曾在海邊從事救生員的工作吧!
「怎麼樣?要不要我把門修一修?」
凱琳聳聳肩。「花園門?不用麻煩了,就讓新屋主去操心吧!」
他毫無驚訝的神色。「我聽說這房子已經賣出去了。我不知道這裡的報紙怎麼還能辦得下去?根本不需要讀報,任何事情都會有人告訴你。」他若有所思地頓了半晌,接著又說:「好笑的是,我居然一直到昨天晚上才知道你訂婚了。怎麼沒人在我一踏上春崗鎮時就告訴我這件事呢?」他一臉無辜的樣子,彷彿真的希望能找出答案。
凱琳啜了一口咖啡,繼續手邊的工作,「很驚人,不是嗎?風言風語傳得特別快。」
「我想我應該向邁克道歉,昨天晚上侵犯了他的領域。」他拉出一把椅子斜斜地坐下。
「拜託你別沒事找事!昨天晚上根本沒什麼事值得一提。」
「這樣啊——」他翹起椅子前腳往後仰,喃喃地問:「昨晚才決定的是嗎?我個人認為邁克昨天晚上像是有點意外,好像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似的。我知道了,是你向他求婚對不對?」
這時屋子後紗門開了,安莉也來到花園裡。「凱琳,看我找到什麼——噢!培恩,你也在這裡呀——是你小時候的毛毯耶!記得那時候你非要蓋這條毛毯才肯上床睡覺。」
凱琳有些嫌惡地看著那條破舊的灰色法蘭絨毯子,「丟掉吧!」
「不。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而且他們都有自己的毯子,那時候你就會想到這條毯子。我要把它和你的嬰兒袍一起放在箱子裡。」
凱琳歎了口氣,「媽,你整個早上就只在做這件事?」照這樣的速度和方式,母親大概要花上好幾年的時間才能清出屋裡所有的東西。
「不是,我在找我的新娘白紗。昨晚你和邁克告訴我你們要結婚,我突然有點感傷……」
培恩不識相地笑開了眉眼,凱琳真想拿起咖啡杯往他頭上砸去。
「因為這樣一來,凱琳馬上就要搬去和邁克一起住,你就只好找更小的地方住了。」
安莉駭異地說:「在結婚以前,凱琳不會那樣做一一」她頓了一下,似乎不很確定。
「是我說錯話了。」培恩順勢圓了話。「她當然不會那麼做。我相信他們一定會舉行一場盛大的婚禮。什麼時候?」
「我們還沒有仔細談過。」凱琳頗不情願地回答他。
「真奇怪,我一直以為套上訂婚戒指以後,第一件事當然就是訂日期。」他邊說邊向凱琳光禿禿的手指投以意味深長的一瞥。她握著杯柄的手指因使勁出力而微微顫抖。
他注視著她蒼白的指關節,說道:「我想我得繼續往下跑了。事實上我只不過是順道過來問一聲,如果需要我幫忙搬家,儘管開口。還有,」他轉向安莉,「那個門——」
「啊?你可不可以讓它不發出討厭的聲音?」安莉幾乎像是在請求他了。「現在呀,要找個師傅來做這些小事是愈來愈困難了……可是我實在討厭聽這個門嘰嘰嘎嘎的吵聲。」
「媽,也不過再吵你十三天。」凱琳很小聲地說。但是安莉已跟著培恩走向園門,兩人悄悄地說了一會兒話,便一起走開了,留下園門兀自嘎嘎作響。
蹲坐在凱琳腳邊的土豆,像是覺得被培恩遺棄似地發出嗚嗚的聲音,並徒勞無功地四處張望。「活該!」凱琳毫不同情地對土豆說道,「你別奢想他會永遠逗著你玩。」她的目光轉向一片盛開著雛菊和玫瑰的花圃,但卻是視而不見。「沒有人能夠依賴培恩,」她自言自語說,「沒有期待,生活會容易得多。」
下午,她在「春崗金屬工具」賣場再次和培恩不期而遇。她只顧低頭核對所購物品:六卷膠帶和切割器、一箱分類標籤、一捆麻繩、兩把剪刀……完全無暇注意周圍其他的顧客。在她要排進結帳隊伍的時候,如果先看到培恩就排在最後,她無論如何都會迴避。只是一旦排進去,要再退回到走道上,難免會引人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