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優雅,又是這樣的淡然,這本不應該出現在他這個年紀的人身上,是什麼力量讓他變成如今這模樣的?
不由得為之心疼,「霧影,十七年來我沒能盡到父親之責,你很怨恨我吧?」
他笑了笑,搖頭,「若怨恨您,我就不會來這裡了。」
吳王歎氣道:「那你為何到今日都不肯喊我一聲『爹』?」
霧影再笑,「因為我並不是吳王的兒子,我只是霧影,一個孤單的人,一個說不清出身來歷的人,我可以為王爺交付一切,哪怕是我的生命,王爺又何必執著於這一句簡單的稱呼呢?」
他敏感地察覺到他話裡有話,「是不是王府內有誰給你氣受了?」
「入府當日我就被您收為養子,貴為『霧影公子』,誰又能給我氣受呢?」他低頭看了眼那把古琴,「這把琴王爺是準備送給我嗎?」
「當年你娘沒有帶走它,我保留了十七年,也該物歸原主。既然你娘不在了,這把琴自然由你保存。」
霧影的眸子浮起幾絲悵然,「鳳尾梧桐七巧琴,誰又能說得清它的主人到底是誰。」
吳王說:「當年你娘最愛彈『燕雙飛』給我聽,你會彈嗎?」
「這首『燕雙飛,纖雨歸,昔巢毀,斷垣頹。暮靄沉沉寂聲悲,殘月朦朦墮夢飛。』娘當年彈它的時候定然心中淒苦,如今她既然不在了,我想還是換一首好了。」
說罷,他撩袍坐下,十指按弦,一陣琴聲錚錚然,竟如金戈鐵馬刺破靜寂,剛烈之音讓吳王陡然驚住,萬萬想不到他這樣清俊逸麗的外表下,竟然會有這麼一副豪放大氣的胸懷。
恍惚間,吳王的心已被他的琴聲彈得熱烈起來,數次幾乎要拔劍起舞。
待琴聲戛然而止,吳王不禁拍案叫絕,「真沒想到你的琴技竟如此高超,似乎比你娘還高上一籌。」
霧影起身說:「娘病了許多年,後來已經不再操琴了,多是我彈琴給她聽,娘在旁邊指導。」
「難怪,名師出高徒啊。」吳王笑著,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看到他身後正走了進來的君澤,揚聲道:「你怎麼也來了?」
「被琴聲吸引,忍不住就走過來了。」他驚喜地問:「是二弟在彈琴?我一直想找個高超的琴師討教琴技,沒想到二弟會是箇中高手。」
「嘔啞嘲哳之聲罷了。」霧影不引人注意地悄悄退開了幾分,讓吳王和君澤可以面面相對。
吳王問:「初舞走了?」
「是的。」
「這女孩兒和你很投緣啊?」
君澤的臉竟有些紅了,「是,兒子和初舞很投緣。」
「那,把她許給你做妻子,如何?」
他既驚又喜,雖然在意料之中,卻還是不免遲疑,「她年紀還小,不過才十四歲,以後的變量太多,誰知道將來又能怎樣?」
「你若喜歡,我就派人去給夏家下聘禮,先定下,等過個三年五載再成親就行了。」見他還要再說,吳王擺擺手,「我第一眼見到初舞就覺得那丫頭適合做我王府的兒媳,所以我才讓你們多親近。你要是真心喜歡她,就不要再說東說西,若是還不放心,我就稟奏聖上,金口賜婚,定死了這件事。」
君澤喜動顏色,支支吾吾了半天,終於說:「有勞父親為兒子費心了。」
離開書齋時,他與霧影並肩而行。
「在府內住得習慣嗎?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找我。父親膝下子嗣單薄,我的身體又不好,父親如此看重你也是楚家之福,以後我也可以少些內疚了。」他誠懇地道。
霧影沉默許久,緩緩開口,「君澤少爺真的很喜歡那個夏初舞?」
「你我的名分已經是兄弟了,我叫你一聲二弟,你不如就叫我大哥吧,說什麼『少爺』的,反倒生疏了。」
他淡淡地笑問:「大哥真的喜歡夏初舞?」
「是啊,你看那女孩兒是不是很可愛?因為我自幼身體不好,所有下人親友見到我都是必恭必敬,似乎生怕傷了我一分一毫,所以我一直沒有什麼貼心的朋友。但是初舞就不同了,她率真開朗,我對她……不怕你笑,或許是一見鍾情吧?」
霧影笑看著自己腳下的虛影,「一見鍾情……倒像是段美麗的傳奇,祝大哥這段傳奇能禁得起長久些,畢竟,一生一世的感情才是每個人都渴望得到的。」
「承你吉言了。」君澤心胸坦蕩,此時得逢喜事更是春風滿面,眼中心中所看到的,都是那漫天飛舞的美麗梨花。
只是,身側那雙黑眸幽冷得猶如暗夜寒潭,精緻的唇角掛起的,亦是冰涼的笑意。
一生一世的感情,他憑什麼得到?他不可能得到的。
第二章
初舞是由父親口中得知自己已被許配給君澤的事情。
她先是震驚,而後惶恐,拉著父親的衣袖問:「為什麼,爹?你這麼希望我出嫁嗎?我還小啊。」
夏宜修為了能攀上吳王這門親而喜上眉梢,「孩子,王爺不是要妳現在就嫁過去,只是先將親事定下,幾年以後,等妳成人再正式讓妳過門。」
初舞氣鼓鼓地說:「爹為何不問問我的意思?不問問我願不願意嫁過去?」
他被她說得一愣,「怎麼?妳有什麼不願意的?王府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嫁過去的,王爺妻妾好幾房,卻只有君澤這麼一個兒子,能看上妳做他的兒媳,那可是妳天大的福分。」
初舞卻不同意,「為什麼我嫁給他就是我的福分?我是比較喜歡君澤哥哥,可是……」
「既然妳也喜歡君澤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小孩子家,這種事情現在還不用妳來操心。」夏宜修聲調轉而柔和,「初舞,自從妳娘去世,只剩下我們父女兩人相依為命,為父也不想妳出嫁太早。但是,女孩子家總是要嫁人的,提早為妳安排好後半生的生活,我也算對得起妳娘臨終的囑托。」
「可是……」她心中隱隱有股不安。
「老爺,吳王府派人來傳話了,說是他們少爺要請我們小姐過去賞花。」
夏宜修笑著推了推女兒,「妳去吧,難得君澤少爺也和妳這麼投緣,過門之前多見見面也好,你們年紀小,不用拘束。」
初舞遲疑著,想了好一會兒才勉強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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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中,君澤在梨花樹下等她,見她身影已至,高興地對她揮手,「初舞快來看,這是今春這兩株梨樹開得最好的一日,我知道妳肯定喜歡。」
初舞本來是快步走來,但視線碰到梨樹旁所站的另一人時,胸口忽然像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撞擊了一下,堵堵的。
「霧影,你昨天畫的那幅『子夜梨花圖』一定要給初舞看看。」君澤全然沒有發現她的神情怪異。
這是自從他和初舞訂婚的事情確定之後,和她第一次見面,難免緊張尷尬,所以極力掩飾,即使他平時向來沉靜,今天也不免顯得有些話多了。
霧影淡笑道:「我那幾筆丹青算什麼,可不敢辱沒了夏姑娘的眼。」
「二弟太客氣了,你的妙筆就算是大師也未必比得上呢。」他毫不吝惜地讚美著。
初舞垂下頭,對兩人欠身行禮,「君澤哥哥好,霧影……哥哥好。」
君澤笑說:「今天怎麼這麼多禮起來?」
霧影似笑非笑,「夏姑娘叫得太客氣了,在妳的君澤哥哥面前,怎麼可以叫別人『哥哥』呢?」
他的臉登時紅了,「二弟,在初舞面前別亂說話,她年紀小聽不懂。」
「既然聽不懂,我說了也無妨,不是嗎?」幽深的眼波投注在她的臉上,「夏姑娘是來找我大哥的,那我就先行告辭了,你們慢聊。」
「你別走啊,」君澤本來就是覺得自己單獨見初舞會有些尷尬,才拉上霧影在這裡陪他等,見霧影竟然要走,不由得脫口相阻,「還說一起去看你的畫,你走了就沒意思了。」
「真的要看?」他定定地看著兩人,目光其實大都停駐在初舞的眼中。
她緩緩抬起頭,迎視著他,「既然君澤哥哥說霧影……公子畫了幅好畫,那我也要看看。」
霧影的眉梢揚起,「既然如此,我就只好獻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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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幅「子夜梨花圖」剛剛進入視線,就將她的目光牢牢鎖住。
「怎樣?二弟是不是畫得很好?」君澤還在旁邊鼓吹力捧。
初舞呆呆地看著那幅畫。這竟然是一幅畫?這明明是有生命的一棵樹。
那秀頎挺拔的樹幹在夜色中嫵媚妖嬈,猶如正在婆娑起舞的少女腰肢。滿樹的梨花也不似白天的壓枝雪色,被月光映出另一層淡黃的光芒,每朵花柔弱動人,每個姿態都栩栩如生。
她不由得脫口而出,「畫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