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那夜弗靈武曾經比喻自己像只狂蜂,還說每個女人都是盛開的鮮花,所以他喜歡流連在花叢中嗅聞花的芬芳,欣賞花的絕艷。」華芳搖頭笑歎。
「說什麼狂蜂那麼好聽,分明只是一個好色鬼罷了!」沁芳不屑地輕哼。她的意中人才不會整天在女人堆中鬼混呢!
「那是因為你沒看過弗靈武才會這麼說。」馨芳忍不住替心儀的男人辯解。「人家品貌無雙、文武全才,才不是什麼庸俗的好色之徒——」
「噓,有人來了!」華芳聽見細碎的腳步聲,連忙打斷她們的話。
一抹月白色身影踩著花徑裊娜走來,纖巧的身形、素淨的衣衫、偏垂的髮髻,如此與眾不同的妝扮,讓三個姊妹只瞧一眼便知來人是誰了。
「觀娣,你來了!」沁芳揚手招呼。
「觀娣給三位格格請安。」觀娣手中提著一隻竹編的提籃,緩緩來到她們身前蹲了蹲身。
「我們躲在這兒說話,你一定找了很久吧?」華芳起身拉著觀娣坐下。
「也還好。」觀娣低首垂眸地笑了笑。
「你是不是又帶什麼好寶貝來了?」馨芳探頭看了看竹籃。
「明日就是交芒種節了,等祭餞花神之後便是炎炎夏日,我想帶些繡花團扇來給格格們挑選幾支,炎夏午後也好使用。」觀娣從竹籃中取出團扇,一支一支地擺放在石几上。
十支團扇面上精繡著栩栩如生的花、草、魚、鳥圖案,引來了三個姊妹驚艷的歎息。
「觀娣,你的手真巧,這些團扇都繡得好漂亮呀!」姊妹三個輪流將十支團扇拿起來欣賞把玩。「觀娣,這十支團扇你打算賣多少錢?」
「格格若是喜歡了,請隨意看賞,只是我娘最近病著,還望格格能多賞一些。」觀娣垂眸看著自己的雙手,低低細語。
「你娘病啦,是什麼病?」華芳關心地問。
「大夫說是積勞成疾,得用些好一點的藥補身子。」偏垂的髮髻半掩住她蒼白的臉頰,看起來十分楚楚可憐。
「這樣啊,那一會兒你去烏總管那兒取二十兩銀子,就說是華芳格格的意思,你拿這些銀子去買些好藥給你娘補身。」華芳一向很同情觀娣的身世和遭遇,只要是觀娣送來的繡品,她幾乎照單全收,而這會兒更多給了一倍的賞錢。
「多謝大格格。」觀娣起身道了謝,她不擅與人應酬,事情辦成了便想告辭。「格格還有別的吩咐沒有?若沒別的事,觀娣就先回去了。」
「沒有了。喔,對了,過兩天你再帶些牡丹或芍葯的繡帕過來,越富貴艷麗越好,我額娘老嫌府裡的繡娘繡得不好,我想你繡的她肯定會喜歡。」華芳不忘再幫她留意掙銀子的機會。
「是,觀娣記下了。」她淺淺地笑,臉上並沒有過多的喜色。「大格格如無別的吩咐,觀娣就先回去了。」
「好,妳回去吧。」華芳輕搖著團扇,朝她點點頭。
觀娣提起竹籃,一一向她們行禮別過,轉身低垂螓首,慢慢循著來時的花徑離去。
「唉,真是可憐的姑娘,模樣生得極秀美,卻不幸給火灼出了難看的傷疤,見到人總是抬不起頭來。她家要是有錢有勢一點,或許還能招贅個夫婿,偏偏無錢無勢,還得養個體弱多病的母親,我看觀娣這輩子很難嫁得出去了。」馨芳撐著下巴,遺憾地搖頭歎息。
「嫁還是嫁得出去,怕沒法嫁給一個好人家就是。」華芳輕歎,怕一朵折傷了的鮮花,末了得落在牛糞上。
「真要這樣,那倒不如不嫁了。」沁芳隨意撿起一支繡著白梅的團扇,漫不經心地搖著。
「人家可沒你的命好,現成的武肅親王府少福晉捧在你跟前你都不要,我看要是換成了觀娣呀,巴不得花轎趕緊來抬呢!」馨芳沒好氣地橫她一眼。
沁芳停下了搖扇的動作,呆呆地出神。
「喂,發什麼呆呀?」馨芳拿著團扇朝沁芳揮了揮。
「大姊,你曾經看過觀娣右臉頰後面的那片疤痕對不對?」沁芳的神色忽然振奮起來。
「是啊!」
「是不是很可怕?」她睜大眼。
「嗯,當時是嚇壞我了。」華芳察覺到妹妹臉上的表情十分可疑。
「你們想想,要是弗靈武看見他將迎娶的妻子身上有著可怕的傷疤,他會不會要求退婚?」
「沁芳,你在說什麼?」馨芳詫異地轉望她。
沁芳沒多加解釋,忽地起身往觀娣離去的方向追去。
「觀娣、觀娣——」她連追帶喊。
觀娣正往池邊的超手遊廊走去,聽見身後有人高聲喚,便止步回眸,怔然望著朝她直奔而來的沁芳格格。
「觀娣,別走,我有話對你說!」沁芳一上來就猛然扯住她的手,喘吁吁地盯著她。
「格格請說。」觀娣低首垂眸,困惑地看著揪緊自己的那雙手。
「我希望你能替我辦件事,我知道對你提出這個要求可能很過分,可是我急需要你幫我這個忙,要多少酬金你只管開口沒關係,八百兩、一千兩我都付得起,只求你答應我,好嗎?」
觀娣微愕。花這麼多錢請她幫忙,肯定不是件小事。
「格格要我幫什麼忙?」她謹慎問道。
「武肅親王府的四貝勒弗靈武,你可曾聽說過?」沁芳認真地瞪圓著眼。
觀娣怔了一怔,好半晌才點點頭。
「你見過他嗎?」
觀娣登時渾身繃住,連忙猛搖頭。
「他見過你嗎?」
觀娣又忙搖頭。
「那太好了!他也沒見過我,這下子有救了!」沁芳開心地大嚷。
觀娣困惑地瞥她一眼,實在不懂她到底欣喜若狂些什麼。
「觀娣,實話告訴你,我阿瑪訂下了我和弗靈武的婚約,可我不想嫁給他,我正在想法子讓弗靈武主動提出與我退婚的要求。」
「啊?」觀娣抬起眸,狐疑地瞅著沁芳。「這……我能幫上什麼忙?」
「我要你假扮成我,然後我會想辦法安排你和弗靈武見面,讓他有機會看見你的……」沁芳頓住,尷尬地咬唇笑了笑。
觀娣並不笨,聽到這裡,便已明白沁芳的用意了。
「你希望我……嚇跑他?」她幽幽一笑,這格格真懂得利用她的缺陷。
「觀娣,對不起,我無意使你難堪,只是,我真的想不出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可以讓弗靈武主動退婚。觀娣,求你幫幫我這個忙,好不好?」沁芳雙手合十,拉下臉懇求她。
沁芳格格不肯嫁給弗靈武,其中原因必然與猝死的香蘭格格和晴雙格格有關。觀娣癡癡望著青石地板出神,抿嘴沉默著。
「觀娣,我心中其實早有喜歡的男人了,你能明白我此刻的痛苦嗎?」沁芳像是抓到救命浮木般,雙目緊緊鎖住觀娣。「幫幫我,觀娣,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都沒有關係,只要謙王府辦得到的,我們一定答應,求求你了!」
觀娣深深被她懇切哀傷的神情打動。
「好,我答應你。」她平靜地點頭,並未思考太久。
「謝謝你,觀娣!」沁芳開心地歡呼出聲。
觀娣會點頭同意,原因不只是能得到千兩白銀的酬金,也絕不是臣服于謙王府的權勢,她為的,只是自己的一片私心。
她想在咫尺的距離內瞧一眼弗靈武,渴望仔細聽一聽他的聲音,甚至與他說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也好。然而這些終其一生都難以達成的想望,卻必須用她最不願被人窺見的隱私去交換,才能完成。
雖然,她對沁芳格格的請求感到極端痛恨厭惡,但是內心又對能夠近近看一眼弗靈武的機會而蠢蠢欲動。
好吧,假扮成沁芳格格,用跟隨自己二十年的醜陋疤痕去逼弗靈武退婚,反正他只會以為她是沁芳格格,永遠不會知道她真實的身份。而她,卻能趁此機會,近近地、近近地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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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微熱的午後,一株枝葉濃密的大樹上,垂著一雙纖巧可愛的小腳,素白緞面的繡鞋在樹葉間搖蕩著,像執意不肯化去的冰雪。
素白纖足的主人未梳髻,披著流雲似的黑髮,身著輕軟透涼的雪色紗衣,手中擎著一支約兩尺長的千里鏡,半個身子趴在粗枝上,看向兩條街外一座宅第中的某個院落。
距離雖遠,鏡中男子俊魅的笑容卻看得分明。
那男子不是誰,正是武肅親王府的四貝勒弗靈武。
「觀娣,石大叔已經將你爹的骨灰和遺物帶回來了,裡頭有支千里鏡,我想這千里鏡應是你爹買來給你玩兒的東西,你拿去好好收著吧……」
在她十五歲那年,她的母親淚流滿面地將父親的遺物交給了她。
自此以後,她日日把玩著這新奇的小玩意兒。用它看東西,可以看得很遠很遠,幾里外的房舍行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更喜歡爬到後院大樹粗枝上,用千里鏡朝遠處觀望,不用出門,她也可以輕易看見街上發生了什麼好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