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方纔的夢境嗎?」
「剛才的夢……」方舞像被催眠似地重複著信二的問題,在他的保護中,方舞多了那麼一點勇氣,回想方才夢境——
「畫面有點模糊,我只記得,有一個黑影,用著很凶的語氣一直叫著我過去,我不要,然後黑影一瞬間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然後,就突然吞沒了我一半身體……」
身體仍記得那種被黑暗擄住的恐怖感,回憶至此,方舞全身肌肉再次繃緊,只見她倉皇地轉頭看著信二,一臉泫然欲泣。「我可以不要再想了嗎?我覺得好可怕……」
「好,不要再想了。」信二順她的意,答應不再逼她回想。
方舞感激涕零地朝他點了點頭,算是謝謝他的好心。
信二轉移話題。「這情況多久了?」
「好一陣子了。」方舞回想,「自你離開日本之俊,它就一直都在了。」
媳的說法教信二聊想起那些攻擊她的黑衣人,感覺那是所有問題的開端。不過說也奇怪,他手底下人竟然追查不出那批人的身份。雖然信二當時記下了對方的車牌號碼,也只查到一家位於靜岡的木料行。上門盤問,木料行老闆竟說他的車兩天前被偷了……
這些訊息信二沒告訴方舞,他認為沒必要增加她多餘的恐慌。
「光子姨問我要不要去看心理醫生——」方舞表情不安地抿了抿嘴巴,然後鼓起勇氣發言:「我可以不要嗎?」
信二點點頭。「你不想去就不用去。」
聞言,方舞登時綻出釋懷的微笑。「謝謝少爺。」
少爺?信二黑眸微瞇了瞇,他下怎麼喜歡聽她這麼叫他,太生疏了。
只是一時想不出理由叫她改口,就在這時候,向來人問她才會回答的方舞,竟然破天荒地主動提問:「少爺,我聽光子姨說,您昨晚好像不太高興?」
「你問這個做什麼?』信二一瞼莫測高深地回視她。
「我只是想,該不會是我哪裡做錯,惹您生氣了?」昨兒個傍晚回到房裡,每一回想到信二當時的反應,方舞心裡就一直覺得不太安穩。雖說他當時並沒有拉高嗓門斥罵她,但她可以從他繃緊的四肢,與流露出來的氣息,感覺他好像是在生氣。
可她偏偏想下透,他為什麼生氣?一直不懂禮貌的她終於學會不可以跟他一塊吃用茶點,少爺下是應該感覺輕鬆才對嗎?怎麼會——
兩人四目相視了半晌,信二突然發問:「你老實告訴我,是誰告訴你不可以跟我一塊用茶點的?」
方舞皺起眉頭。「可是我不知道她們的名字……」
她們?!信二一下抓住方舞話裡重點:心裡突然靈光一閃。「該不會是傭人……」
方舞不太好意思地點點頭。「記不得她們的名字真的是我不對,我該謝謝她們的,若不是她們告訴我這件事,我想我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我那麼做是不對的。」
心頭乍現的放鬆感教信二忍不住歎息。可悲啊,想不到他伊織信二,堂堂蟠龍多聞天,竟為了一個不存在的男人,在大吃飛醋!
方舞傻傻地看著信二。少爺是怎麼了?一會兒笑一會兒歎的,他到底是高興還是了個高興?,
「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你……」信二將懷裡的方舞緊摟了摟,—副恨不得將她揉進身體似的寵溺。
「我做錯什麼了?」
「你錯在沒有堅持自己的意願。」信二端起她臉怒瞪她,結果一和方舞委屈含淚的雙眼對視,他心頭怒氣頓時瓦解。
「因為關係人是您啊,別人怎麼說我排斥我都無所謂,因為我早就習慣了。可是,一想到會造成您的困擾,我就覺得……」
方舞聲音細細,但吐露出來的情意,卻真摯得教信二感動不已。兩人目光相接,方舞臉頰霎時紅透。
「下要一直看我啦……」她哀求地別開頭。
「為什麼不?」信二才下依。
「我會很不好意思……」
「為什麼會不好意思?」
「因為……」方舞支吾了一陣,還是想不出話解釋,沒法,只好耍賴。「我不知道啦。」
「可是我知道。」
一聽,方舞驚訝地抬起頭來。他知道什麼?
黑眸擄住她視線,信二篤定道:「因為你喜歡我。」
第五章
方舞怔愕地將眼睛一眨,再一眨,就在腦子還沒想清楚接下來的反應之前,信二已經俯低下頭,將唇輕輕印上,滿懷耐性地伸舌探索她唇。
和上一回一樣,除了傻愣愣接受他的碰觸之外,方舞壓根兒做不出其他反應。
信二喟了一聲,稍稍離開她唇低語道:「傻丫頭,眼睛瞠那麼大做什麼?」
不然呢?她大眼困惑地回視他。
「閉上。」他伸出手蓋上她眼瞼,輕聲哄誘。「放輕鬆,你知道我不會傷害你。」
他的喃喃低語,給了方舞安全感。是的,她很確信,少爺不會傷害她。打從他剛與她認識,他便自動地開始保護她。雖然當時他與她還不熟,雖然她對他的反應不佳,雖然她排斥心強,雖然她老是說不清楚她心裡的想法,但是——
他卻從未放棄過她。
心裡的戒備因而一鬆,隨著信二溫柔地吮吻,一股暖流逐漸滑入方舞體內,柔柔地開啟她一直緊閉的心扉。在信二滿是憐愛的碰觸中,她突然發現,原來一直不討人喜歡的她,還是有人會珍惜的。
這領悟突然教方舞鼻頭發酸,一個不注意,眼淚就真的從眼眶滾下來了。
感覺到她冰涼的淚,信二捧起她小臉檢視。「怎麼哭了?」
「不是,我只是……好感動,以一剛……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我……」方舞一邊說話,一邊哭得不能自已。
信二還是頭一次看見被吻之後,會哭得這麼淒慘的人,他愛憐地撫著她頭髮,輕拍她背脊,安靜地讓她發洩。
「我一直以為,大概不會有人接受我了,因為我個性的關係,可是在遇上少爺您之後,我發現……事情好像有了轉機……」
說到這,方舞驀地抬起頭看著窘二,她哭紅的眼睛攫瀟是囊蚤,「我說得這度亂,您聽得懂嗎?」
「我懂。」他將她緊張亂揮的手牢牢握在手心中,以眸、以手、以他的表情,吐露他對她的信心。「就算我一時聽不懂,我也會很有耐心地問到我懂為止。」
「為什麼?」方舞的意思是,信二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好。「我不過是一個不太會表達的人……」
信二微笑。這問題他先前也問過自己,為什麼會是她?本來還略嫌模糊的心意,在剛才驀地被釐清。
方舞與他同樣都是直覺派的人。在她面前,他可以放心大膽地表露他所有的情緒。因為他知道,善於聆聽的方舞,一定可以心領神會。
「你是很神奇的寶貝。一般人無法接受,那是因為他們太過駑鈍,以致無法領略你的稀罕與美好。」
方舞困惑地皺起眉頭,她「美好」?!什麼地方?
「我就像是庭院裡的大樹跟花苗,長久以來一直期待某個能夠接收到我們訊息的人物出現。你就是那人,懂嗎?」
「但是我並沒接收到您什麼訊息啊!」
「是這樣嗎?」他將她手心擱在他心口,黑眸直視她的眼。「你當真感覺不到我此刻的情緒?」
「我只能感覺到——您現在很開心引」那是一種氣,此刻環繞在信二身體周圍的,是那種教人心情放鬆,渾身暖烘烘的淡金色光芒,就像暖暖的太陽光一樣。
「就是這個。」信二點頭。「所以你現在知道,你是多麼神奇的寶貝了吧?!」
方舞嘟嘴搖頭,很老實地承認她還是不懂。
信二閒適地換了個姿勢,靠坐在楊榻米問的白牆壁上,然後他勾勾手要方舞過來。方舞乖乖爬進信二懷裡,他將她轉了個面,讓她背倚在他胸口。
這樣的姿勢,很適合用來吐露心事。
「我跟你一樣,同樣是中日混血的孤兒,只是我跟你不同,我很早就學會把一切事情隔絕在心門外。我—直以為只要我不去關注我的心,我的情緒就不會隨之起舞。只是夜深人靜,難免會覺得寂寞,難道這輩子我都只能這樣活著嗎?世上當真找不到一顆懂我的心嗎?」
背靠在信二懷中聆聽的方舞一直沒說話,信二俯頭看她,才發現不知何時,她竟流了滿臉淚。
「嘿……怎麼哭了?」
方舞突然用手摀住臉頰,一邊搖頭一邊低語:「等一下……」她埋頭又哭了一會兒,才勉強止住眼淚,抬起頭注視信二。「我能為你做什麼嗎?雖然我的力量如此微薄,但是,我好希望能夠為你做點什麼。」
信二凝視她,斜飛的黑眸裡水光閃爍。向來人稱寡情的他,競為了區區幾句話,感動得幾欲落淚。
「如果我說,我要你陪在我身邊呢?」如果身邊能有她這麼一個溫柔善解的人兒,那麼他所感覺到的那些孤獨與寂寞,或許就不那麼教人難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