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他根本不理會她的顧左右而言他,直指主題。
「我……」她斟酌著,眼珠一轉,「嬰姬。」
「嬰姬?這是你的名字?」
「是啊。」她用手指沾了一下他杯中的茶水,在桌面上寫下這兩個字,笑問道:「是不是很嫵媚的名字?」
他皺起眉,不記得一朝三國中有哪位貴族重臣和她同姓,明顯她在說謊,或者是隱瞞了一部分關鍵的真相。
不過她碰了他的茶杯,倒是提醒了他剛才忘記的禮節——「姑娘請用茶。」
她又笑了,燦爛的笑只是因為在笑話他,笑他的無禮,笑他這句話有多麼奇怪,「沒有杯子,我怎麼喝茶?」
桌上本來就只有三個杯子,這三個男人一人一個,讓她用什麼?而旁邊雖然有多餘的桌子和茶杯,但是她既然是被他「邀請」上來的,茶杯總應該由他去拿才對吧?
但他卻沒有被她笑得不好意思,說了句「抱歉」之後揚聲說道:「小二,麻煩拿個乾淨的杯子過來。」
「這點事就不麻煩小二了吧,」她歎口氣,自己起身去拿茶杯,抓過茶壺來給自己斟茶,「公子是看不到我面前沒有杯子,還是故意要勞煩我自己動手?」
他穩如泰山地坐在那裡,俊逸的五官沒有一絲的抖動,淡淡地說:「抱歉,因為我看不見。」
她所有的動作都停在原地,充滿戲謔的眼神全都凝固在他的臉上——
他的那雙眼睛上——
看不見?他是說他是個瞎子?這個剛才從樓上飛身躍下,攔住了要自殺的那名大漢,又把她領到茶桌旁的男人,是個瞎子?
她本能地伸出纖纖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想看他是不是真的看不到。
他持起茶杯,冷冷道:「不用試了,現在你應該能明白我為什麼敢叫你上來喝茶了吧?」
他的意思是,因為他看不到,不會被她的美色所惑,所以才能把她叫到自己的面前來,這樣平靜地「對視」?
但是,「既然你看不到,怎麼知道我的手掌在動?」她追問。
「你的手掌會帶出風。」即使那雙眼睛空幻如霧,但他的眉宇間還是凝煉起嘲諷地寒意。
「這還真是有意思。這麼說來,剛才我寫的名字你也一定沒看到咯?」
她垂下手,給自己倒了杯茶,從茶杯後面看他,雖然已經知道他看不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這個人的眼睛不像是一般的盲人那樣空洞無味,反而在空幻的背後有種懾人心的深邃和飄緲。
「我的名字是嬰孩的嬰字,女臣之姬。」多費口舌再給他介紹一次吧。
不過他對她的名字還是沒有特別的反應。
店小二低著頭捧著菜來到桌前,頭都不敢抬,托菜盤的手一直在顫抖,菜盤和托盤發出連續的震動之聲。
嬰姬似乎是故意,很「不合時宜」的衝他一笑,柔聲說:「多謝小二哥。」
這一聲嚶嚀低語讓店小二頓時酥了骨頭,手軟盤翻,玉如墨出手如電將餐盤抄住,擺放上桌。
「姑娘最好還是少開尊口。」他將餐盤推到她面前。因為自己只點了面而沒有點菜,顯然這兩盤菜都是她的。
她瞥了眼菜盤,「你點的是什麼?」
「這和姑娘無關吧?」他不知道她問這個是想做什麼。
「不知道是你點的好吃,還是我點的好吃。」她還在想這個問題的時候小二已經把面送上來了。
玉如墨去端麵碗,卻被她搶先一步拉到自己面前,用筷子挑了幾根放進嘴裡,「嗯,味道真特別,這是什麼面?」
「??面。」他手扶著桌面,眉心隱隱都是怒氣,「姑娘可否把我的東西換給我?」
「我沒吃過這種面,這是用什麼做的?」她還繞有興味地繼續提問。
「蕎麥面和高梁面。」他單掌一招,那個麵碗如有生命般滑向他面前。
沒想到她的動作也奇快,手掌一抱麵碗,再度拉回到自己身邊,「我拿我的菜和你換這碗麵,好不好?」
「為什麼?」他蹙緊眉頭,只覺得這個女人是成心在和自己過不去。
「我很喜歡這碗麵的味道,就好像……」她想了很久,「另一種日子。」
「另一種日子?」他不明白她的話。
「不是高牆綠瓦,不是錦衣玉食,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是一種讓我暢想了許多年的日子。」
玉如墨眉梢一挑,「你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
「和你差不多咯。」捕捉到他臉上的戒備之色,嬰姬含笑道:「不用太緊張,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出門有隨從,門口那幾輛豪華馬車也是你的吧?這樣的公子哥當然不會是尋常百姓,也不可能過自由自在的生活。住這種小店,吃這種貧苦人才會吃的麵食,想來你一定和我一樣暢想過自由的日子。」
她幽幽地說:「也許你也曾和我一樣,坐在窗邊,看著,哦不,聽著鳥兒的歌唱,羨慕過它們可以?翔於四海之上,任意來去。也許你也曾和我一樣,把最精美的糕點丟入水中,讓那些和自己同樣被圈在池子裡的魚兒分享自己寂寞的日日夜夜。也許你也曾……嘗試著在身邊尋找可以談心的知己,但是最終還是選擇封閉自己的心,遠離人群,用一張假面具來?裝自己。也許……」
倏然,玉如墨長身而起,壓低聲音,從喉嚨深處逼出一句:「交淺言深乃是人生的大忌,姑娘謹記。輕樓,向晚!」他喝出屬下的名字,「我們回房用飯。」
「是。」江輕樓先找回了神智,叫過店小二詢問了客房的位置。
「姑娘慢用。」玉如墨神情冷肅,大步離開飯桌。
嬰姬媚眼如絲,掠過他的背影,淡淡一笑,細細地品味起那碗得來不易的麵條。
第二章
「世上真的會有這樣的女子,美到驚天動地?」客房中,南向晚嘖嘖讚歎著,真難為他清醒得還算早,已不是剛才那副癡癡呆呆的表情了。
「若是以前有人和我說這樣一個女人,我肯定死也不信。」
「她是禍水。」江輕樓簡潔地總結。
玉如墨點頭:「她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能左右別人的生死,就是有十萬雄兵在她面前,只怕也抵不過她的微微一笑。」
「我信。」南向晚也跟著點頭,「看剛剛樓下的動靜就知道了,誰能在她面前拿著刀劍?就是殺只螞蟻,被她輕聲呵斥兩句都會覺得自己生不如死,活的罪孽。」
「要抓她嗎?」江玉樓握住刀柄,看著玉如墨。
玉如墨擺擺手,「現在還不用動她,她突然出現在我玉陽國到底是為什麼,你們能想到麼?」
「想不到。」南向晚答得爽快,「該不會是想用美色來亡我們玉陽國吧?」
玉如墨幽幽一笑:「不覺得她很像一個人嗎?」
「像一個人?」南向晚困惑地看著他,「難道你曾經見過這麼美的女人?」說完他又自覺說走了嘴。玉如墨失明多年,不可能憑借容貌辨認出任何人。「像什麼人?」
「見之一面,不語三日。」玉如墨淡淡地念出這八個字,「難道你們不曾聽說過這句話嗎?」
南向晚恍然大悟:「您是說,聖朝第一美女令狐媚?」
「令狐媚剛剛前往金城國。」江輕樓說出自己知道的情報。
「嗯,我知道,只是……」玉如墨疑問道:「世上除了令狐媚,難道真的會有第二個女人有這等的美貌嗎?」
南向晚說:「不如我派人跟著這個嬰姬,看看她都和什麼人來往。」
「嗯,這件事還是歸輕樓負責。」玉如墨暫且將嬰姬的事情放下,「明天午時能否趕到紫玉府?」
「如無意外,應該可以。」江輕樓答道。
「那好,趕了一天的路,你們也累了。先去休息吧。」玉如墨擺手,兩人告退。
這間客房和玉如墨王宮中寢室有些相似,桌、椅、床,陳設簡單明瞭,只是房間比起王宮自然要小了許多,所以他只是走了兩步就摸到了窗欞。
「也許你也曾和我一樣,坐在窗邊,聽著鳥兒的歌唱,羨慕過它們可以?翔於四海之上,任意來去……」那撩人心魄的聲音忽然在腦海中迴響。
真想不到,只是初見面而已,這個女人竟然可以看透他的心。
還記得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敲打在他的心上,讓他震驚又恐懼。一直以來,有黑暗作掩護,他自以為自己是安全的,被人輕易撕開衣服,看透心計,這種滋味實在是不好受。
夜涼如冰,他聽到房簷處還有滴滴嗒嗒的水聲。何時起,居然又下起了濛濛細雨?
就在此時,隔壁傳來一陣急促的對話,他雖然不是刻意去聽,但是牆板太薄,那聲音穿牆而過,鑽入他的耳朵裡。
「你是誰?為什麼進我的房間?」
「姑娘,在下,在下自從今天在客棧見到姑娘,就對您一見鍾情,實在是情難自禁,所以……」
「所以就半夜摸到我的房裡來,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