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這樣沒錯,」奚心璦滿臉疑惑與不滿。「如果他要選擇性失憶,誰也拿他沒辦法,可是我們認識的車赫凡怎麼可能是這種人?我不信!我才不信他會把高中同學給忘得一乾二淨!」
「同學又怎樣?」汪瑀璇打開衣櫥找衣服,像在講一樁隔壁鄰居八卦地事不關己。「出了校門大家各有一片天,忙自己都來不及了。尤其他生在富豪之家,站的位置對我們而言像在玉山頂,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根本不會有交集的機會,他要是真忘了,也沒啥好奇怪的。」
「瑀璇……」奚心璦跟隨她來到臥室,並不想草草結束這個話題。「我不相信你可以徹底把他忘記!你跟他不是一般的同學,你們曾經……」
「好了!」汪瑀璇喝止她繼續再說下去。「不管是什麼,那些都過去了,記不記得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不是十八歲,我們已經是不同世界的人,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我們選擇了不同的方向,現在已經距離很遠了……」
「可是,明明你還惦著他,要不你怎會問我他曾跟誰聯絡?」奚心璦豁出去,把心裡的話講出來。「瑀璇,你根本還忘不了他,你跟我一樣,從來沒忘記過這號人物,我們為什麼要裝呢?」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心璦,我真不該問那個蠢問題。」汪瑀璇抱歉地握住心璦的手。「當我沒問,好嗎?車赫凡已經不是以前的車赫凡了,你剛剛也這麼說了。本來他就不該跟我們聯絡,不管他的記憶正常與否,他都跟我們不一樣——世界變了,一切都不同了。」
「好。」奚心璦投降地點點頭,深吸口氣。「你放棄了?如果你確定自己做得到,那最好……」
汪瑀璇不明所以地望著她。「什麼意思?你想說什麼?」
奚心璦揚起嘴角,揮揮手冷然一笑。「我什麼意思重要嗎?反正,你打算這輩子視他為陌路,那麼我什麼意思,對你一點也不重要了,不是嗎?」
汪瑀璇默然佇立,怔怔看著跟自己幾乎生死與共的好友,黯淡表情帶著凝重心事離開。
這一幕,勾起她許久許久前的回憶……
多年前,她們都還是未滿十八歲的高三學生,某天在放學路上,奚心璦也曾經以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背影離她遠去。
汪瑀璇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在跳上公車前一刻,奚心璦天不怕地不怕地扯開嗓門喊:「明明你就喜歡他,為什麼不敢承認?你不知道愛情是不能退讓的嗎?」
愛情的國度裡,勝者為王。
汪瑀璇記得奚心璦最喜歡把這句話掛在嘴邊——不知道現在的她是否還是這麼想的?
掉入回憶裡的她搖了搖頭。
當時她們青春正好,做什麼都理直氣壯,而今已不復彼時的赤誠單純,何況改變的不僅是時空,命運的捉弄讓她在生命洪流裡掙扎搏鬥,幾乎脫掉一層皮才存活下來,經歷了蛻變才擁有平穩人生。
汪瑀璇一點也不想給自己添麻煩,再打亂她的平靜生活。
她看著鏡子裡那張陌生又熟悉的美麗臉龐,決定往後不在心璦面前提起車赫凡這個人,平白弄擰姊妹淘之間的好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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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赫凡在馬路口下了計程車,腳步匆忙地穿越斑馬人行道。其實他不趕時間,不必像現在連走帶跑,他也弄不清自己在趕什麼,自從六七年前的一場嚴重山難痊癒後,他常常會有自己也搞不清楚的脫軌行為。
比如現在,因為望見對街一道極為熟悉的背影,他幾乎不經思考便加快腳步往前追,隔著長長馬路,他可以清楚辨別那是一個高挑嬌柔的女子,背面望過去,她有一頭漆黑如午夜的長髮,身形纖細、比例姣好,長腿走起路來輕盈優雅,彷如落入凡間的仙子。
車赫凡不否認自己欣賞這樣的氣質美女,但若只因人家的背影看起來美麗就窮追不捨,未免太低級。他知道自己不是無恥低下的好色之徒,但就是無法扼止追上她的堅強意志。
車赫凡看她轉進一條巷子,剛好是他正要前往的目的地,他的好奇心再度被挑起——難道,她和自己有共同的目標?
這個背影為什麼毫無理由,讓自己不顧一切追隨?
他跟隨她的步伐也轉入巷子,進入一個高級住宅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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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兩三點,住宅區的巷道裡靜謐無人。
汪瑀璇推開一扇掛著西藥房招牌的木質大門,向裡頭身穿白色制服的藥劑師詢問:「你好,秦醫師的處方箋可以在這裡拿藥嗎?」
「可以,請把處方箋給我看一下。」
「這裡,麻煩你了。」汪瑀璇遞出醫師開立的處方單。
「請等一下,我馬上配給您。」藥劑師熟練地從後方的大玻璃櫃裡找出單子上指定的藥劑。
叮!
木質大門再次被推開,汪瑀璇聞到一股清新的男人古龍水味,她沒有回頭,卻可以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飄進店裡。
「你好,先生。需要我為您服務嗎?」藥劑師從藥罐中抬起頭,親切問候。
「嗯,我來拿藥。」颯爽的男人嗓音揚起,他緩緩靠近玻璃櫃,同樣遞給藥劑師一張處方單。「麻煩你,跟上次一樣。」
瞬間,汪瑀璇全身的汗毛豎起,這聲音——
沉穩磁性卻帶著魅惑魔力,彷彿咒語一般奪去她的呼吸,一瞬間麻痺了她全身肌肉!
天啊,竟是他?車赫凡怎麼可能出現在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家庭式藥房裡?
「呃,好……」藥劑師看了一眼男人遞過來的藥方,凝住臉色愣了一下,以狐疑的眼光看了一下汪瑀璇,又望了望車赫凡,嘴唇困難地張開合上又張開。「對不起,兩位麻煩等我一下,這裡的藥存量不夠,我得到裡面倉庫找找。不好意思,耽誤兩位的寶貴時間……請稍等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藥劑師頷首道歉後隨即遁入後方房裡,外面狹小的空間只剩下他們兩人。
屋裡很安靜,沒有其他人的空間更讓汪瑀璇感覺窒息。她維持背對他的姿勢,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
現在的她已經徹底改頭換面,就算面對面,車赫凡也絕對認不得自己了,既然如此,她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你好。」好一會兒的寂靜後,車赫凡先開口打招呼。「這家藥房真袖珍,才兩個人,就供不應求了。」
「……嗯。」汪瑀璇沒出聲,只緩緩點了個頭。
醫院、藥房都不是適合搭訕的地方,總不能像在餐廳般隨口一句「嘿,這家菜色不錯,今天吃什麼?」
雖然汪瑀璇心裡不斷冒出問號,無法理解車赫凡貴為「東兆集團」的接班人,照理他的健康該像古時皇帝般有一堆醫術精湛的御醫守護著,怎麼會跑到巷弄裡的小藥房拿藥呢?
她的心臟彷如被人以鐵絲用力緊緊箍綁,就是沒勇氣轉過身與他面對面,看看他到底哪裡不對勁?
難道是他當年受的傷未痊癒?就算是,也該上大醫院復健,而不是跑來這裡。是不是他有什麼不為人知或難以啟齒的隱疾?
汪瑀璇心裡吹泡泡似地冒出一堆疑問,幾乎要逼人窒息。她甩了下長髮,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不關她的事,別想那麼多………
「這麼久還沒出來,有這麼難找嗎?」車赫凡不耐煩地在小小空間裡踱步,嘴裡嘟囔。「鎮靜安眠的藥不是很普通嗎?」
鎮靜安眠?汪瑀璇後腦勺像是被什麼轟了一記。
這麼巧,他跟自己有同樣的毛病?她在秦醫師那邊看了好一陣子,但夜裡睡不好、惡夢連連的狀況並沒有改善。
「現代人壓力大,很多人都有這個困擾。」終於,汪瑀璇可以張開口說話,她平和穩定的語氣絲毫沒透露內心的波濤洶湧。
「小姐,聽你的語氣,好像也被睡眠障礙困擾了很久?」
緩緩地,汪瑀璇轉過頭面向他,盈亮水眸對上他的銳煚,嫣然綻出一抹醉人的微笑。「也還好,工作壓力大就會變嚴重。你呢?患這毛病很久了嗎?」
聽到屋內另一個「活人」終於搭了腔,車赫凡很自然腳步向前移動,一直挪到她身邊站定,朗笑道:「也不是太嚴重,睡不好其實不是病,就是犯起來整夜不能休息,白天又要工作,簡直是要人命。」
「就是啊。醫生老是叮囑我能不吃藥就別吃,但要是能睡好,誰喜歡當藥罐子啊。」汪瑀璇盈盈倩笑,輕拂長髮側著臉。
既然命運安排如此,她決心大大方方與他對望,想仔仔細細把他看個夠,幾年不得相見的缺憾在今天一次補回來。
毫不意外,車赫凡回應的笑容很客氣、很守禮儀分際,完全是對一個初次見面的女子該有的合宜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