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沒有啊……」最多,是接棒而已。
「鳳一郎知情,妳就完了。」
「這個嘛……」她也很煩惱:「到時,懷寧,你幫點忙吧。」
「幫隱瞞?」他不以為能瞞過鳳一郎。
她愣了下,笑道:
「不,我沒想過要瞞一郎哥。到時你替我說說情,是孫子孝自個兒認出我的,不干我的事啊,我就說,我扮男扮女還不是一個樣兒麼?」
「……」當作沒有聽見,他什麼都不知道。
阮冬故深吸口氣,遙望遠處江水,過了會兒,才歎息低語:
「懷寧,其實我一開始很震驚,卻無法生一郎哥的氣。他安排我詐死,是為了要我活下來,我很明白。從邊關來此的途中,我一直在想——」她仰頭,看向沒有血腥味的藍天,笑道:「我一直在想,沒有官位的我,還能做什麼?直到剛才,我才豁然開朗。沒了阮東潛,我在民間照樣可以有事做,現在的皇帝,雖然還看不出長遠的作為,但,我想,朝中有孫子孝他們,太平之世必能長久。我呢,就當個小老百姓,盡我所能去做就夠了。」
「鳳一郎早就知道了。」
「耶,一郎哥早就預料我會這麼想嗎?」她又惱又笑:「枉我想這麼久。」聰明人就是不一樣,老天真是少生了智慧給她。
「我也猜到了。」他簡潔地說。
阮冬故怔了怔,看向他毫無表情的臉龐。
「你也猜到了?」她是不是太笨了點?
「將來妳老死之後,會葬在邊關弟兄的墳旁。」
她聞言,與他對望良久,才柔聲笑道:「懷寧,你也變聰明了。」
不是聰明,而是相處太久,她的心思行為早已摸透,當然,他不會說出口,就讓她當他很聰明好了。
鳳一郎早就選了一處風水頗好的墳地。將來三人壽終正寢時,就共葬在邊關那一塊墳地上。
因為知她心意,所以地處交界之處,面向皇朝,她才能永遠守著這個他們始終覺得有沒有都無所謂的家園。
他一把扶她上馬車。她問道:「懷寧,咱們直接回京了嗎?」
「嗯,鳳一郎回京時,先經應康,給阮臥秋捎訊報平安。」
「這個……為什麼要瞞著東方非?」她的承諾雖然中途拋棄過,但如今她還活著,就必須履行。
「因為鳳一郎不想買他的墳地。」
「什麼?」
懷寧不再答話。
當馬車離開晉江時,她也不曾回過頭。這個地方,已經不再需要她了,為此她高興都來不及呢。
注意到懷寧沉默地坐在對面,她想到一事,試探問道:
「懷寧,將來你要做什麼?」
「開豆腐店。」
她一怔,脫口:「豆腐店?我很討厭吃豆腐啊!」軟軟稀稀的,一點也沒法吃飽,她唯一挑食的就是豆腐。
「我知道。」就是知道才決定的。他的店舖不想有人吃垮它。
「一郎哥也知道嗎?」
「嗯。」
「我是合夥人?」嗯,她好像沒有什麼積蓄耶。
「絕對不是。」
「……」算了。唇畔不由自主揚起笑來。懷寧會說出他的未來,那表示他不再當自己是個沒有未來的短命鬼。
開豆腐店啊……
她開朗笑道:
「懷寧,將來無論如何變化,一郎哥、你,還有我,管誰娶了親,兄妹情誼永遠不會斷。咱們三人誰也不能缺席。」
懷寧一臉無所謂,嘴角卻隱約地微揚。
「所以,改開飯鋪好不好?」她期待地問。
「免談。」他立刻板臉以對。
「……」
金碧皇朝史冊上,戶部侍郎阮東潛,於邊關一役有功,論功行賞,歿於聖康元年,史冊之上不過三行,遠遠不及歷經兩朝,遺臭萬年的首輔東方非。
至此之後,阮東潛三字再無出現在朝堂之中。
至此之後,就是阮冬故的時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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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
皓皓白雪漫天飛舞,細白的骨灰在天空飛揚,東方非理也不理,轉身回朝。
在正陽門外的青衣察覺了他家大人的異樣。
阮侍郎的義兄明明是帶著阮侍郎的骨灰回來的,為什麼……他家大人竟是露出難掩的驚喜來?
當日,當東方非回府後,青衣不敢主動詢問,直到東方非定進寢房,頭也不回地吩咐——
「接下來的日子裡,本宮不接待外客。」
「是。」
「若是有遠方來客,不必通過門房,直接請她進來。其餘僕役先遣至它處,不得入府。」
「是。」青衣面不改色地再等吩咐。
他家大人一向說話算話,他雖不知遠方來客會是誰,但長西街的飯鋪……只怕是要陪葬了。
「下去吧,本官累了,要休息了。」
青衣猛地抬頭。
東方非轉身瞧他一臉錯愕,不由得哼聲笑道:
「青衣,你認為本官該怎麼地?」
他以為他家大人會一如往日,夜不眠,凝思翻覆算計鳳一郎的作為,為阮侍郎的存活設想更多的可能性。今天都有骨灰了,他家大人應該……一夜難眠,遷怒他人才對。
東方非看穿他的想法,揚眉又道:
「你以為哪兒來的遠方來客?」
「是……是阮大人?」
東方非不給肯定的答覆,直接褪去外袍,忽然發現指腹還有殘留的粉末,輕輕舔了舔,似笑非笑:
「阮冬故的骨灰,絕對不會是這種味道。妳家的義兄是聰明,可惜敗在他對妳的感情上。」要騙他?再練練吧。
「大人,阮侍郎當真沒有死?」青衣震驚問道。
「本官料事如神,從未算錯一步。你下去吧。」不安定的因素已經消滅,他說得萬分肯定。
青衣安靜地退出去,同時關上房門。
東方非心情極佳,簡直前所未有。他隨意坐在床緣,想著那一頭小猛獅還活在世間……
「哼,好人不長命,冬故,妳就是不一樣,哪怕有人拖妳下地府,妳照樣有本事爬出來,不枉我一直在等著妳。」他面帶得意的笑。
王丞死前,將當時情況說得翔實,無一處遺漏,他自然明白當日的驚險萬分,但她竟然能存活下來,竟然留下這條小命來!
他愈想愈心喜,不由得哈哈大笑,一掃半年來的不安與煩躁。
「阮冬故啊阮冬故,本官就在這裡等妳!妳是一個重承諾的人,縱然詐死可以讓妳遠走他鄉,但妳絕對會回來找我……哼,現在妳是重承諾才回來,將來本官可就要妳逃不出我的五指山。」五指微縮,彷彿早已勝券在握。
心情太好,心神全然放鬆,他雖感微累,卻不掩期待之情。
在朝裡,他呼風喚雨,無人可擋,高處之位雖然擁有無止境的榮華富貴,但榮華富貴讓他毫無意外的驚喜與期待。唯有那個阮冬故,令他又思又念又難忘。
讓他心癢難耐,讓他欣喜若狂。
她讓他,不寂寞啊!
現在的他,簡直是——
思之狂,思之狂啊!
「青衣。」
「我在。」門外輕輕響起守護的聲音。
「明兒個不必叫我。」他要好好的休生養息一番,再來跟阮冬故鬥上一鬥。
「是。大人半年來,未曾有過好覺,確實應該……」
「由得你多話麼?」
「是。」連青衣都不由自主抹上鬆了口氣的淺笑。
《是非分不清》之懷寧
有飯吃最重要,管臭老頭說他什麼骨格奇佳,一生重情重義,只要給他飯吃,偷拐搶騙他都干。
他的死期,終於到了。
長箭貫穿她的胸口,直接穿透他的身軀,不痛不癢,他使出全力穩住馬步,挺住她不肯倒的身子。
「謝了,懷寧,陪我走了這麼長的路。」無力沙啞的聲音出自身前的師姐兼義妹。
而後,她再也沒有任何聲音了。
緊跟著,他跌進無聲的世界,千軍萬馬瞬間消失在他的眼前,取而代之的是盡黑的天地。
他的知覺全數喪失,但他不在意,現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完成她最後的一個心願。
不讓她倒下!死也不倒下,絕不向蠻軍示弱!這就是阮冬故!
這樣的死期,他承受得理所當然,不怨不悔,心甘情願,於是,他安詳地合上眼,靜待死亡降臨。
將死之前,生平的一切在他眼前一一閃過,他嘴角隱約帶笑。
當他第一次跟著臭老頭上山,發現師姐比他還小時……
當他第一次看見白髮藍眼的鳳一郎時,努力掩飾驚懼……
當他的名字被她連叫了三年……一個沒有名字的人,因此落地生根了。
他,懷寧,不枉此生。
縱有懷念,他也必須去追上冬故,省得她在黃泉路上等著他,不肯獨自先行。
她就是這樣,該休息時不去休息,累得他跟鳳一郎總在後頭追著她。
他曾聽臭老頭說過,人的一生所作所為都是固定的,不會多也不會少,做滿了就是該離世的時候了。
那時,他總有疑慮,他這個義妹兼師姐自十六歲開始,做得比誰都要多,當她做滿老天注定的一切時,萬一她還年輕,那不是英年早逝嗎?
但,她要做他絕不阻攔,反正他命卦中早死,等死後鳳一郎將他的骨灰帶在身邊,由他來擋住牛頭馬面,直到她做完她要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