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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於晴

  當年,來了個令他十分意外的阮臥秋,他興高采烈,等著阮臥秋創造屬於他自身的勢力,可惜氣候未成,就被一群沒長眼的盜匪給害了,那時他又惱又恨……

  卻不如現在這股油然而生的空虛與寂寞。

  朝堂之內沒有阮臥秋,他照樣玩弄權勢。

  如今世上少了一個阮冬故,他竟然時刻惦著她,她若死,世上還有卜麼樂趣可言?

  她若死啊……

  不只遺憾,不只遺憾!

  赫然起身,不理青衣的錯愕,他走到庭院中央,任由夏日涼風拂過他光滑的玉面。

  衣袂輕飄,黑髮微揚,俊美的臉龐始終凝神沉思,其專注的神色是青衣從未見過,至少,從未在朝堂上見過東方非有這樣專心對付人的時候。

  「只有一個最不可能的理由。」東方非忽然道。

  「大人?」

  「如果以詐死方式,從此消失在朝堂上,她必然不肯,那麼只有一個原因,能促使她詐死。」

  青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東方非揣測鳳一郎的作法,尋思道:

  「除非她重傷難以反抗,鳳一郎才有機會令她詐死。」

  「大人,這樣的機會微乎其微。」青衣不得不提醒。他家大人智比諸葛,神機妙算,從不去設想不可能的答案來騙自己……

  這一次,他家大人抓住的是最不可能的理由啊。

  東方非回頭,劍眉輕揚。

  「青衣,一個滿腔抱負還沒有完成的人,你要她死,她還不肯呢。」

  「如果……大人,阮大人真的死了呢?」她那樣正直的人,會比誰都還早走,他家大人不會不明白的!

  東方非哼笑一聲,負手而立,仰頭注視著遠方的圓月。

  直到青衣以為他不會回答了,東方非才不在意的哈哈大笑,隨即臉色一正,比夜風還要冰冷的聲音遽然響起:

  「那就把長西街那間她愛吃的飯鋪燒了當她的陪葬,讓她在九泉之下,看看她違背承諾所帶來的下場吧。」

  阮冬故,我等妳到京軍班師回朝日,我要真確定了妳的死訊,一定將妳的骨灰灑在京師,讓妳親眼目睹,什麼叫真正的攪亂朝綱,死也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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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為……懷寧,接下來是什麼?」

  「不想說。」

  她搔搔頭,想了老半天就是想不出來。

  「既然背不出來,就不要背了。」

  她聞言微訝,回頭看見鳳一郎自門外走來。

  「一郎哥,我可以不再背了嗎?」

  「冬故,當年我督促妳讀書,是為了讓妳明白道理,為妳的官位鋪路……」鳳一郎平靜地微笑:「如今,妳心中已有屬於自己的道理,何必再背?書是死的,妳卻能將屬於妳自己的那本書牢牢放在心裡,這比許多讀聖賢書的官員還要厲害。」

  這算讚美吧?還是嫌她太迂腐?她摸摸鼻子,想到自己前幾天執意披上戰袍,冒充程將軍。

  這是必須要去做的事啊,她不冒充,陣前失將,軍心必散,當日一郎哥跟懷寧不但沒有左右她的決定,還助她一臂之力,一郎哥獻策先動搖蠻族軍心,懷寧則代她握巨弓扶助她沒有尾指的左手。

  她非常明白,一郎哥為她擔心,但如果她不做,誰來做?人人都將危險的事交給其他人,世上哪來的萬世太平?

  她暗自扮了個鬼臉,迎上前笑道:

  「一郎哥,反正我再怎麼背書,也絕不如你動個腦子。唉,如果背書就能有一郎哥的才智,那我時刻背也不嫌累。」

  「妳現在已經很好了,若妳才智過人,我絕不同意妳當官。」停頓一會兒,鳳一郎神色漸凝,直視著她,說道:「冬故,我要妳答允我,妳對自我產生猶豫時,請回頭想想我跟懷寧,想妳在應康城的家,甚至,想妳與東方非的承諾,最重要的是,妳沒有錯。」

  原來,一郎哥早已經料到有今天了嗎?

  她停步,目送著愈來愈遠的兄弟們。

  一郎哥常說,他不適合當官,因為他性溫,縱有百般才智,一旦由他背負上千上萬性命,他會猶豫不決,不敢出策。

  所以,大多時候,都是她與一郎哥商討,由她當機立斷,決定人才的安排,親口發號軍令。

  她才智確實不如一郎哥,但她很清楚自己的目標,坐其位就該盡她的職責,每一條性命都是她與一郎哥在反覆的沙盤推演中保全下來,即使下車犧牲,各自軍兵也很明白這樣的犧牲是為了什麼。

  戰場死傷,在所難免,但她理直氣壯,可以大聲地宣告,在她手下,絕沒有無故犧牲的性命,直到王丞來……

  她輕輕握緊止不住顫意的拳頭。

  現在的她,有點怕了,終於體會一郎哥不敢背負他人性命的心情了。

  她停在原處,恍惚地看著那終於消失的戰士魂魄。

  她欠了多少啊……倘若她再懂手腕,再能折腰,再能同流合污,再懂圓融,也許,今天不會犧牲這麼多絛人命,她的腰,可以再彎,她的雙手可以再髒,可是她沒有做到。

  她,真的沒有錯嗎,一郎哥?

  她緊緊咬著牙關。如果現在一塊走,她以命償命,無愧天地……可是……

  她微仰頭,深吸口氣,再張開時,堅定的信念毫不隱藏流竄在瞳眸間。

  在她眼前的,自始至終,只有一條道路。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錯,但若然有一日她還有機會去左右這麼多人命,她絕不會再讓那些人命毀在毫無意義的爭權上。

  所以,她必須回去了。

  她用力抹去滿面的淚痕,深吸口氣,看著那黑暗的盡處——

  「諸位兄弟,好走了。小妹阮冬故,在此送你們一程。」朗朗清聲,響透天地,長揖到底,將他們一一刻在心版上,這一輩子絕不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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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聽見門輕輕的關了起來。

  再來,是山野鄉間的氣息。

  這樣的氣味,令她想起小時候在山上學武的時候。

  那時,她還不清楚自己未來的路在哪裡,但她說一是一,一點也不圓滑的個性讓師父很頭痛。

  她試了幾次,才勉強張開眼,放眼所及儘是陌生的擺設。

  豈止陌生,簡直恍若塥世。

  她昏迷時的記憶有些迷糊,只記得黃泉之下的路,曾與自家戰士並走一段。

  她的內疚,已經令她連昏迷也不忘夢見那些枉死的兄弟嗎?

  阮冬故掙扎地坐起來,胸口劇痛,但她不理,執意撐起她虛弱無力的身子。

  乾淨的長髮滑落床緣,她看見雙手枯瘦泛黃,好像好久沒有吃過一碗飯一樣。她到底昏死了多久?

  「還沒醒來嗎?」懷寧的聲音就在門外。

  她驚喜抬頭,但一動到胸口她就痛得要命。沒有關係,懷寧沒死,那麼她再痛也無所謂了。

  「還沒醒來……如果再沒有醒來,我決定冒險帶她回應康。」鳳一郎輕聲道:「至少,讓阮臥秋見她最後一面。」

  鳳一郎語氣裡的不捨不甘顯而易見。她手心發汗,想起那日她留下一郎哥……她以為留下一郎哥才是正確的決定,但她……是不是又做錯了?

  她一直走在她的道路上,很少回頭看,所以不曾看見她身後有多少人在擔心。

  一郎哥、鳳春、大哥,甚至在京師的東方非……

  現在,她才想到他們,是不是太無情了?

  門又再度被推開,鳳一郎完全沒有預料會看見她奇跡轉醒,一時之間呆住。

  他身後的懷寧,側身一看,頓時錯愕。

  明明這些時日她在生死間徘徊,明明她的身子一日虛弱過一日,但現在她卻精神奕奕笑著,彷彿不知自己病痛難受一樣。

  她揚起虛弱但爽朗的笑容,清楚地說道:

  「一郎哥、懷寧,我回來了。」

  「冬故……」鳳一郎啞聲,一時間激動難以接話。

  「一郎哥,戰事如何?為何我在這種地方?王丞呢?可有新的軍令?」即使對一郎哥有內疚,但她還是忍不住暫拋腦後,急聲問著她最在乎的事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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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一停,一名膚色偏黑但相貌頗俊的男子俐落躍下。

  接著,一名年輕蒙面的姑娘也要跳下馬車,懷寧立即反身纏住她的手腕,瞪著她說道:

  「阮小姐,妳是個姑娘,優雅害羞乖巧的姑娘。」他強調「姑娘」。

  阮冬故聞言,暗歎一聲,任著他軟趴趴地扶到地面。

  「妳傷未癒。」懷寧再道。

  是是,她傷未癒,他卻已生龍活虎,反正男女之別嘛,她習慣了習慣?

  奔騰浪聲如雷,拉去了她的注意力,讓她頓覺時光倒流。

  她不由自主走向江岸,輕聲喃道:

  「這江聲……真熟悉。」

  回京的途中,由懷寧陪同先到晉江。晉江工程即將完工,從此以後再也無人受水患之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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