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指我不是男人?」司徒五月笑得特別溫和,像一隻不會傷人的家貓。
看不出他一肚子壞水的夏孜然只覺得氣候突然變涼了。「你是不是男人問你自己最清楚,與我何干?」
至少外表看起來他絕對不是女人,他色得很沒格調,專挑弱女子下手。
「呵……當然和你有切身關係,我甜美的小孜然,身為老婆的你有資格驗明正身,以免日後有所埋怨。」先試貨,可免爭議。
「什麼驗明正身……」唔!可惡,他怎麼可以這麼無賴。
美麗的林間精靈終於瞭解他的最終目的,原來她傻乎乎地成了送到他嘴邊的肥肉,毫無預警的,她被當成點心吃了。
可是奇怪得很,她一點也不討厭與他相濡以沫的感覺,當他強勢地將舌頭竄入她口中,她感覺全身虛軟無力,只能用雙手攀附著他的寬肩,免得站不住腳。
黑髮中垂綴絲絲銀光,霜白髮絲沁入黑亮長髮,黑與白形成強烈對比,卻意外勾勒出一幅和諧美滿的圖畫,在風的吹拂下分不出你我。
感覺過了一世紀之久,眷戀的厚唇才緩緩移開,吸一口新鮮空氣緩和體內的臊熱,他似乎有點失控了,差點要以露天為席地佔有她。
察覺有「觀眾」走動,而且不只一人,只是他故作不知而已,任由他們偷偷摸摸來去自如。
畢竟有人送東西給他的小女人也不算壞事,對方喜歡玩隱藏身份的遊戲他就陪她玩,反正他現在「失憶」,有得是時間當只捉小雞的大老鷹。
「啊!你的藥涼了。」放在一旁的藥她熬了快三個鐘頭。
一聞到濃稠的草藥味,就算泰山崩於前也不改其色的司徒五月當場垮下俊朗笑臉。
「呃,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你的毒藥……別瞪眼,我是說苦藥可以不用再熬煮了,你看我還能下腰。」
為了證明所言不假,怕吃藥的男人勉強向後仰,表示他的傷勢已無大礙,不需要她的良藥醫治。
痛……痛,傷口肯定又裂開了。
「喝,我的藥從沒毒死人。」她一臉備受屈辱的模樣,扁嘴一瞪。
不死也只剩半條命,因為苦到連舌根都麻了。「你對植物的認識很深?」
「它們認識我。」樹有靈,花有情,草木動物各有巧心思。
他倏地瞇起眼,走到她身後說道:「難道它們是你的朋友?」
她未回應,只是回過身將冷掉的湯藥放在他手上。「快喝,少一口都不成。」
司徒五月若有所思地一口飲盡,瞧了她嫩白耳朵一眼。「很苦。」
「苦才有效果,我的大樹爺爺說,月橘的葉和根能止痛消炎,南天竹能退熱和減緩外傷引起的肌肉疼痛……」
一提起她朝夕相處的朋友們,話變多的夏孜然顯得神采飛揚,活力十足地細數起身邊植物的功效,小臉散發出聖潔的金色光輝。
此時的她就像活潑可愛的小仙子,張開潔白羽翼在花間玩耍,一下子逗逗清純的百合,一下子搖搖鈴蘭的蕾花串,無憂無慮地盡盡情飛舞。
這一幕教他看傻了眼,心弦一撥動了情愫,將她此刻的俏模樣收入心的最深處,細細收藏。
「……白樺的葉能抗菌,製成茶可治療痛風和風濕,樹皮和芽油做成的藥皂很好用喔……啊!我是不是話太多了?」
輕吐小舌,她感到不好意思。
「不,我愛聽,你對藥草淵博的知識讓人聽了入迷。」尤其是她微帶夢幻的甜甜嗓音,軟綿綿地像熟透的櫻桃。
她笑顏一隱黯然道:「算了,不講了,你一定偷偷取笑我長不大,老是一個人跟大樹說話。」
還能不習慣成為別人眼中的笑話嗎?她就是在這樣的眼光下被孤立,才不得不遠離城市,回到純樸的綠色小島,從事為樹木看病的工作。
在這裡大家稱呼她為「擁有美麗魔法的園藝家」,但她對這雅號非常不敢當,因為能治好林木疾病的不是她的本事,而是這些已有千年歲數巨大老樹的教導。
它們告訴她該如何對症下藥,還教她分辨植物有毒或是無毒,具有何種療效。
她聽得懂樹木的語言,只要它們肯發出聲音,就算是剛長出綠芽的小草,她都能清楚地聽見它們在說什麼。只是有些樹太老太老了,老得不想開口,眼睛一閉便不再與外界溝通,任由歲月在它們身上留下記號,年復一年的沉睡不語。
世間的變化對老邁的樹木不具任何意義,它們只是在等待死亡,由根部腐爛,直到倒下為止。
「我看過一個年紀比你小的女孩對著一群小鴨子訓話,霸氣十足地命令它們一隻隻排好,整齊劃一不得脫隊,還對其中一隻較頑皮的雜毛小鴨瞪眼怒斥。」
「咦?有這種事?」好奇心被勾起,夏孜然訝異地睜大雙眸想聽下文。
「你知道結果怎麼樣嗎?」司徒五月微笑地看著她。
「鴨子跑了。」她猜測。
「錯。」
「錯?」難道鴨子會乖乖聽話?
「它們就像訓練有素的軍隊排成縱式,氣昂昂地挺起胸等女孩閱完兵,然後當她是鴨媽媽一個也沒漏地,齊步跟她走了將近十公里的路。」蔚為奇談。
「騙……騙人,鴨子又不是人,怎會聽人話?」討厭,他一定是在尋她開心。
「千真萬確,我在場親眼目睹,那女孩今年十七歲,姓龍。」是來毀滅男人的魔星。
「真的?」他看起來不像在說謊。
司徒五月笑著輕擁她的腰。「天下事無奇不有,有人能進入夢中殺人,有人擁有透視能力,你和大樹交談算是什麼奇聞怪談?這叫少見多怪,沒見識。」
「夢中殺人和……透視能力?」真有這種事嗎?
「下次我帶你去開開眼界,叫幾個不學無術的傢伙變戲法給你瞧,你就會發現有異能是天賜的福份,因為你能擁有和別人不一樣的人生。」
一度他也厭惡自己的能力,以為自己真如外界所言是妖魔附身,曾自厭到想了卻殘生,不想再預見鄰里鄉人一個個死去的景象。
不可否認地,他十分感謝龍家女兒的出現,讓他有肯定自己的機會,不致一輩子畏畏縮縮地抬不起頭見人。
「聽起來似乎很有趣,我……等等,你不是失憶了?」手一推,夏孜然做出質問的姿態。
愕然一怔,他表情僵了三秒才慢條斯理地回道:「是選擇性失憶症,也就是我不想想起的事就會忘個精光,屬於創傷後壓力症候群。」
「選擇性失憶症?真好的借口啊,借你錢的人你大概一個也不記得了吧!」她板著臉說。
「是不記得。」司徒五月笑著躲過她暴怒的一拳,扶著她的肩往背後一閃,靠著她的耳後說了一句感人肺腑的情話,但她卻像沒聽見似的繼續說道——
「那欠你錢的人都記得一清二楚,一個也溜不掉。」她替被「遺忘」的人感到忿忿不平,他太壞了。
「沒錯,誰欠我一分一毫,我都會如數收回,並加上利息。」話語一頓,他對著嬌俏小臉凝眉,「你的耳疾是天生或是後天因素,它能治癒嗎?」
頓時,夏孜然彷彿變成一座雕像呆立不動,冷得不再感覺溫度,死寂地失去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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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孜然是個聾子,她有聽覺障礙。
三歲以前沒人發現她的異常,只覺得她反應能力較同齡孩子遲頓,不太愛理人地自己玩玩具,必須用手碰她才會回頭一瞧,無邪的一笑後又低下頭繼續玩。
她的父親忙著賺錢,母親忙著享樂,誰也沒注意她哪裡出了問題,只要乖乖的不吵不鬧,大家都當她乖巧聽話,是個安靜的小女孩。
她聽得見聲音,卻不是由人們口中發出,而是心底最真實的聲音,於是她咿咿啊啊地學著說出口,把聽見的心語說給身邊的人聽。
一開始,大家聽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麼,直到一句完整的句子由她口中脫出,夏父、夏母才驚覺女兒的不尋常。
醫院是她十歲前最常待的地方,從例行性的檢查到觀察,耳科醫生看完換腦科,接著是精神科,最後連神學大師也來湊一角。
聲音,很多的聲音從他們的心裡傳來,讓她十分困擾,明明他們在說她是投機客的女兒,是妓女的孽種,為什麼看到她的父母時卻笑得十分開心,嘴上說著和心中相反的話。
好吵,好吵的聲音,他們說要解剖她的腦做臨床實驗,就算死了也是她活該,誰教她生來就是個怪物,犧牲自己造福醫界也是應該的。
她不要聽,不要聽醫生伯伯和護士阿姨可怕的聲音,誰來把聲音關住,她的頭快要爆炸了,再也容不下更多聲音。
好難受,好難受,她不是怪物,別再往她腦子裡塞聲音……奶奶,我要回家,我不要被剖成兩半,我要聲音通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