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天涯分據主位的風破曉,交握著十指擱在桌面上,一語不發地看著眼前的人們。就在方纔,自海角與天涯的口裡,他們知道了天孫在離去前做了什麼、說了什麼,當下所有人面上的神情,令風破曉覺得,他好像又再看到了那日的自己。
當麗澤毫不猶豫地去追搶石片,而拋棄了天宮之時,除了滿心的憤怒,同時,也令站在破浪面前的他,覺得自己好狼狽不堪。
失去風凰後,他們選擇接受了麗澤,而麗澤呢?在麗澤的眼中,天宮不過是個籌碼,僅是麗澤所擁有且利用的工具。就在麗澤轉過身的那剎那,風破曉心痛地體悟到,百年前那個願為天宮力戰而死的天孫,早在百年前就已經不再存在了,是他們這些惦念著神澤的神子對天孫念念不忘!是他們太過自作多情,和妄想利用天孫振興天宮聲威或是奪回中土。
是他們太貪。
「諸位都無話要說?」坐在天涯身旁的霓裳,肩上的傷初癒,但氣色看來仍不是很好。
回答她的,仍是一室的沉默。
「你們也知道,天孫已棄我們而去。」雖然回想起來仍覺得很難堪,但她還是得在大伙都不願正視這現實時,把傷口揭開來要每個人都認清。
「今日我召諸位而來,正是為此。恍風破曉在眾人皆把頭垂下時,接替了霓裳開口。「中土傳來消息,天孫已死。」
「什麼?」所有人猛然抬首,幾乎不敢相信這事實。
「他死在四域將軍手下。」在說這話時,風破曉的臉上並沒有遺憾或是憤恨,就像是只在陳述一個已逝的事實,「天孫死了,雲神亦死了,現下,你們打算怎麼辦?」
受不了一室又再次來臨的沉默,天涯撇撇嘴。
「嘖,有必要為了那個自私自利的天孫考慮那麼久嗎?不在就不在了,反正他也從未在乎過咱們的存在,也絲毫不顧咱們的死活,咱們何不就回頭照舊過咱們的日子?」
「但——」
「但什麼?難道你希望那傢伙又再回來不成?」天涯將目光掃向那個猶豫啟口的關主。
「帝國之軍呢?他們可會放過天宮?」他們是可以想得很樂觀,但帝國呢?仍舊是他們的敵人,或許更該說,天宮存在與否,只在帝國的一念之間。
「帝軍皆在北域裡,一如以往。」最想不通這一點的風破曉,歎口氣,至今還是想不通那個分明就可滅了天宮的破浪,為何把他們逼回三山後,就和以往一樣,只留下鎮守北域的大軍,接著就班師回朝。
「那……」
風破曉說出他的猜測,「依我看,帝國皇帝的目標,只是天孫而已,他對咱們並不感興趣。」若皇帝真要拿下天宮,或是剷除神子,手中擁有四域將軍的他,早就可以這麼做了,他又何須等到天孫回到天宮?且,就算天宮得到了天孫,遭皇帝派來的破浪,也仍舊不想滅了天宮,皇帝所要的,只是那些石片。
「我也這麼認為。」曾在破浪手下撿回一條命不知已有幾回的天涯,兩手環著胸,也不明白武藝高強的破浪,為何始終不殺他也不殺風破曉,其實破浪若要,他倆或許老早就去見閻王了。
所有的關主們,在商議一陣過後,最後將決定權交在他兩人身上。
「不知兩位城主有何打算?」
環視了殿中所有人一眼,這陣子已想了很多的風破曉,毫不猶豫地說出他所下的決定。
「我認為,既然世上已無神人,那就忘了天孫,照舊過著咱們的日子。」現在回想起來,過去的這段日子,就像一場噩夢似的,結果到頭來,他們仍是住在三山裡,而帝國之人也仍舊守在北域裡,什麼都沒有改變過。
天涯也跟著點頭,「我也這麼想。」
「若是帝國再次進攻該怎辦?」
天涯大刺刺地應著,「那就再打呀!」嘖,又不是頭一回了。
其中一名關主忍不住提醒他們。
「只是,要神子放下仇恨,大概永不可能吧?」除去天孫不看,就連雲神也死在人子手中。
「你錯了,人們是善忘的。」現實的霓裳搖搖頭,「百年後,誰還會記得什麼神子與人子?」
再風光、再刻骨銘心或是有著什麼深仇大恨,在有了時光的介入後,該是留不住的,注定就是留不住,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不會逝去的。
就像是百年前神子是如何活躍於大地,眼下的神子們已無半點記憶,他們甚至不知道當年的神子是如何奴役人子的,他們所擁有的,僅僅只有記憶,可記憶卻又是這世上最不牢靠的東西,再過個百年後,相信就無人會再記得什麼神人與神子。
又直又快,宛如一刀捅進心坎裡的問句,將一殿的人們問得無言以對,就在眾人又再紛紛沉思不語時,一陣直讓人差點掉下座椅的強力獅吼聲,突然自殿門外傳來。
位在首位的風破曉,聽了後,訝異地頭一個站起身,隨後,在他的目光下,殿門猛然遭到撞開,一頭曾和他相處過不少時日的天獅,緩緩踏著步子進入殿中。
「又是這隻大貓……」天涯朝天翻了個白眼,一想到這只天獅的主人曾將他打趴在地,並踩過他兩腳後,他就有一股鳥氣怎麼也嚥不下喉。
當天獅來至風破曉的面前,一雙金色的眼眸直望著風破曉時,風破曉伸手輕撫著它的頭,朝它笑了笑,抬起一手示意它等一下。便離開大殿,不過一會,當風破曉再次出現時,在他的手中,多了個讓天涯看了就驟感不對的包袱。
在風破曉打算坐上天獅之前,心中已經有譜的天涯忙不迭地將他給攔下。
「你要上哪?」他不會是要去那個女人的地盤吧?
「帝國。」果然如他所料。
天涯愈問愈是皺緊了眉心!「去那做什麼?」他該不會又是為了那個女人又想拋棄他這個青梅竹馬吧?
「實現我的諾言。」風破曉翻身躍上天獅,並在坐穩後,一掌重拍在老友的肩上,「天涯,織女城就交給你了。」負責那麼多年後!也該是輪到他不負責任一回了。
「交給我?你不要你的城?」心中最壞的預感馬上成真,面色當下刷成雪白的天涯忙扯住他的衣袖大叫。
「我與人有約。」風破曉只是一語帶過,並抽回衣袖不理會他的挽留,「我答應過她的事,我定要為她傲到。」
「慢著……」忙想將無端端落在他頂上的責任推回去的天涯,情急地伸出手想攔下眼前的大貓,卻差點被它張口咬掉五根手指頭。
「走吧。」風破曉拍拍曙光。
「破曉!」遭人拋下的天涯,在曙光載著風破曉大步奔向殿外時,還不死心地在後頭直嚷。
「海角,咱們回城。」看完戲的霓裳,一手挽住海角的手臂,並在天涯改而將目標鎖定在她身上時,有先見之明地開口,「不要看我,一個天壘城就夠我頭大了。」
「但是……」急得直想跳腳的天涯,兩手直捉著發。
「表哥。」動作與風破曉如出一轍,霓裳笑咪咪地一掌拍上他的另一肩,「你是該學學負責這一門學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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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藏——
退兵回地藏俊,在得知段重樓之死的鬼伯國子民,全國上下哀悼,並因此同仇敵愾,有意再次出兵西域,為國王報仇。
然而就在馬秋堂來到鬼伯國,與段天都聯袂見過了五名段氏王女後,原本准各出兵的鬼伯國,在五位王女的令下,打消了出兵西域的念頭。
在出了王宮後,馬秋堂將封誥、阿爾泰所說過的話,一五一十地全告訴了地藏兩國的子民。
原本,他是想把事實的真相吞下腹中永不說出口的;他不忍心毀了地藏子民的夢,只是,在段重樓死後,必須一手接下地藏的他,只覺得肩上的重擔變得更加沉重,而他,在兩國的人民皆仰賴起他時,他也終於體會到女媧的痛苦。
他無法再承擔下去了。
因此,即使如何令人無法接受,他都必須讓地藏子民的女媧之夢清醒,他不要任何人繼續活在那個不可能實現的夢裡,包括他自己。
手中高舉著火炬,深入雨師生前所居的神宮深處,就著搖曳不定的火光,馬秋堂仰首看著一幅幅不知是多少年前,和又是由誰所繪的壁畫,色彩模糊的牆面上,有著女媧遭百勝將軍所殺的情景、有著背著長弓的男子,也有著鳳凰浴火之圈。
站在那日只看到風凰浴火之圖的牆面前看了一會後,馬秋堂繼續往更深處走去,在因濕氣侵蝕而剝落得更加厲害的牆面上,起先只是空白一片,當他愈走愈遠時.牆面上再次出現了壁畫,他登對停下步伐,往後退了數步,並再點燃所攜來的數支火炬插在地上,這才有法子看清這一幅佔據整片牆面的巨大壁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