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沒有嗎?你不是幫我撿起來了嗎?」寶雀焦急道,見店小二和掌櫃的正懷疑的盯著他倆,她只得一邊傻笑,一邊低聲催促白樂天:「不然這頓你先請吧,反正我錢袋裡的錢本來就不夠付,我下次再請你。」
白樂天聞言,伸手摸向腰際,赫然驚覺連他自己的錢袋也不見了。「糟糕,八成是剛才在市集裡人擠人的時候,教人給偷了。」
「兩位客倌,有什麼麻煩嗎?」茶樓掌櫃走到他們桌前問道。
「呃,掌櫃的,很抱歉,咱們兩個忘記帶銀——」寶雀支支吾吾的說道,卻被白樂天一揮手打斷了她的話。
「掌櫃的,你這壺真的是龍井茶嗎?真的龍井放在杯中該是翠芽碧水、相映成輝,喝起來甘香如蘭、幽而不冽,你這壺茶可差遠了。喝到假茶算咱們倒楣,咱們也不跟你計較了,走吧。」白樂天拉了寶雀就要走,掌櫃立刻擋在前頭。
「哼,竟敢說我賣假茶,我看是你們沒錢付帳想藉此開溜吧!好啊,就算那壺茶不算,這些茶點你們也吃得差不多了,這可賴不掉吧?」
寶雀無力的抬頭看向白樂天,他眨眨眼,要她放心。「掌櫃的,過來商量一下。」白樂天拉著掌櫃走到一邊,笑道:「其實我是白雲布莊的樂爺,白雲布莊您聽過吧?今日實在不巧,不如您先把這筆帳記下,明兒我就差人來付銀子。大家都知道我白樂天是個言而有信的人,所以您大可放心。不知您意下如何?」
「不好意思,咱們小本生意,不接受賒帳。」掌櫃毫不客氣的道。「像你們這種拿別人名號到處騙吃騙喝的人我見多了。總而言之一句話,沒錢就別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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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時分,在夕陽的照射下,蘇城中大大小小的河道都被暈染成了溫暖的橘紅色。岸邊廊棚下逐漸點起了燈籠,空中升起了裊裊炊煙,飯菜的香味令人歸心似箭,急著回家吃晚飯——
「我好想回家喔!」
茶樓廚房後頭,寶雀兩手浸在洗碗水中,傷心的仰天叫道。她瞄了眼身旁那個正用兩根指頭拎著盤子、輕輕在水裡晃動的男人,見他小心翼翼、就怕弄髒他那身白袍,她不禁火上心頭。
「你這樣洗盤子要洗到什麼時候?!天黑了咱們都回不去!」她一把奪過白樂天手上的盤子,怨恨的幫他洗起來。
白樂天見寶雀抓著抹布用力的搓洗,水花四濺,他連忙閃開;又瞧見她身後那一疊又一疊已經洗好的碗盤,不禁讚歎:「沒想到你平常看起來笨頭笨腦的,洗起碗來倒很俐落哪,照這樣下去,咱們應該很快就可以把這些碗洗完了。」
「你還敢說!錢袋被偷了渾然不覺,竟批評別人賣假茶,還賣弄自己的名號想賒帳,最後還不是害咱們得洗碗還錢——最可惡的是你竟然一個人把玫瑰甜糕都吃掉了,一個也不留給我!」寶雀愈想愈氣,一個盤子差點摔了出去。「算了算了,我不要跟你計較,跟你這種人計較只會把自己氣死。」
見她洗個碗都可以這麼激動,白樂天臉上的笑容又擴大了。「玫瑰甜糕能值多少銀子?下回我買一整袋送你當作補償就是了。」
「我才不是因為它很貴才覺得可惜的!」寶雀氣呼呼的,卻欲言又止,只能伸手又抓起一個油膩膩的盤子猛搓。「商人就只懂得計較銀子,簡直俗不可耐!」
「既然身為商賈,自然要懂得計較銀子了。你替人染布的時候難道不計較嗎?」愉快的接下她投射過來的惱怒目光,白樂天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走到桌邊倒了碗桂花茶來喝,又送一碗到寶雀面前。「來,好東西喔。」
「你——」寶雀連忙起身看了看外頭,緊張兮兮的道:「你瘋啦?要是被掌櫃發現咱們偷喝茶,又要多洗好幾個碗了。」
「放心,才喝他兩碗茶而已,不會被發現的。」
寶雀瞧他笑得信心滿滿,桂花的香味又引誘著又餓又渴的她,她終於投降了,學他一口氣把茶灌下肚。「啊……」
聽見寶雀滿足的歎息,白樂天又倒了一碗給她,順便在她身邊坐下。「真沒想到我也會有這麼一天,竟然得窩在廚房洗碗還債,真是窩囊。」
「反正你又沒洗到幾個碗,大部分都是我洗的吧。」寶雀沒好氣的道。
「黃姑娘,我實在很好奇,你為什麼老是不肯給我一個好臉色看?我活到這麼大,頭一遭這般惹人嫌棄,老實說我還滿傷心的。」白樂天一手撐在膝上,托腮笑問。「早上我在酒樓跟人談生意,哪裡礙到你了,讓你連跟我打聲招呼都不願意?」
「……」寶雀捧著茶碗,偷偷望著茶水中倒映著的他的側顏,心裡問著自己同樣的問題——是啊,為什麼呢?
第一次相遇,他對她的冷朝熱諷和他那雙似曾相識的笑眼給她的感覺相差太遠,令她悵然若失;後來只要一見他她就心生戒備,就怕又聽見他的嘲弄。
但現在坐在她身邊的他,言笑晏晏,輕鬆自如,白皙面容上朗朗的笑意令人多舒服,一切的感覺都對了,而就是這般莫名熟悉的好感令她好想靠近,卻又難以解釋,怎能說出口?
「我只是……討厭那些成日在花樓酒館流連、左擁右抱的紈褲子弟罷了。」
「除非必要,我平常是不會左擁右抱的。」白樂天笑道,卻遭來寶雀狠狠一記白眼。「唉,你不知道,有美酒和美女助興的時候談生意最好了,那些男人被灌了迷湯就好說話了,但我的腦袋可是清楚得很。」
「你跟我解釋幹什麼?又不關我的事。」寶雀小口喝著茶,頭也不抬一下。
「是不關你的事啦……」可他就是忍不住想為自己辯駁一下。「既然我想與你合作參賽,我覺得咱們有必要重新認識一下彼此——我雖然家境富裕,但是我很潔身自愛的。我爹過世前一直希望白雲布莊能成為天下第一,我一直朝著這目標努力,才沒那時間流連花樓酒館。對了,我可是連賭坊都不去的。還有啊,我經營布莊最重紀律,待人處世最重誠信,你知道我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什麼嗎?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本來誇自己好處誇得興高采烈的白樂天,這時候卻忽然頓住了——誠信,他在她面前最沒臉提的,就是這兩個字……
本來一直低頭喝茶的寶雀也頓住了。她轉頭看向白樂天,心裡怦啊怦,擂鼓似的大跳起來——他說他最重的……是誠信嗎?
他有雙跟小狗一樣討人喜歡的晶亮笑眼,他說「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他們倆初次見面,她就覺得似曾相識——難道,他會是那個她期盼遇見的男人?
「黃姑娘,」白樂天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坐直了身子,對寶雀露出很誠懇的笑容。「關於織染大會的事情,不知道你考慮得——」
「我答應!」承諾脫口而出,連寶雀自己都嚇了一跳,原本還有些顧慮的,如今卻沒有退路了。「因為……我家以前也開了一間染坊——萬彩染坊。爹娘走了,染坊也沒了,那個地方現在變成了一家酒樓,就是你早上去的那家。」
白樂天一愣,憶起早上瞧見她站在酒樓門口發呆時,那張桃子臉上的落寞……
「我希望有一天能把那塊地方買回來,讓萬彩染坊重新開張。若咱們能在織染大會奪冠的話,我就能有足夠的銀子了。」寶雀毫不避諱的朝白樂天伸出手,第一次對他展露笑顏。「所以,你幫我、我幫你,讓咱們一起去拿天下第一吧。」
這樣的邀約他怎能拒絕。白樂天輕握住她的手,兩人相視而笑,正式結為盟友。但當她那只被茶水溫暖過的小手無聲無息的在他手心烙下了一種奇異的熱度時,裡頭結合著的勇往直前的決心、害羞靦腆的溫柔,競令他微微心動了……
第六章
「白樂天!」黃寶雀站在白府後牆外,很用力的、很小聲的喚道:「白、樂、天——唉唷!」一個小布袋忽然被扔出牆外,正好砸在寶雀頭上。她摸著頭拾起袋子,便看到白樂天從裡頭翻牆跳了出來。「你幹嘛亂扔東西!」
「快走、快走!」白樂天一身狼狽,拉了她就跑。
「喂!約好了一起去看告示,你做了什麼虧心事,不能光明正大的從前門走出來?非要我鬼鬼祟祟的在後院等你,別人看了還以為我是在接應裡頭的竊賊。」
「哪個偷兒會選在大白天行竊啊?你真是笨得可以。」白樂天的笑聲讓寶雀聽得氣呼呼,索性停住腳不跑了。白樂天連忙回身陪笑。「說笑,只是說笑!都是因為我家來了不速之客,我只好趁著我娘跟他們聊得不亦樂乎時,趕緊從後門開溜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