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不會。換作我是她,我連一秒鐘也不會多待。」就在他說話的時候,他們聽見房門被帶上,以及衣裙拂地板的聲音。
不片刻,她已進入他們的視界,但她卻是一直到走完樓梯抬起了頭才驀然發現他們仍在屋內。她馬上拔出匕首。
迪凡笑了一聲,讓她明白那麼一隻小刀對付不了四個受過良好訓練的男人。他無意奪走她覺得能保障她的安全的東西,不過看到一個女人用那樣的態度對他們,是件挺新鮮的事。
「找不到門?」丹雅盯著迪凡。
「我們有事要和你談。」
「你這個人的記性未免太差。你一進門時,說的是你們要找的人是杜比,而你們已經跟他談過了。」
「但我們從他那兒獲得的未盡滿意。」
丹雅揚揚眉。「希望你沒有認為我一定會在意你們的滿不滿意。」
拉嘉縱聲大笑。瓦西裡發出一個厭惡的聲音,嘴巴抿成一直線。捨基面無表情。
迪凡皺眉。「我們有幾個問題——」
「我沒有時間——」
「我問你。」
「我說我沒有時——」
「夠了!我們為昨晚的事道歉,我們也為稍早的對你大聲說話道歉,但現在請你跟我們合作。」
丹雅瞪著那個有惡魔眼的男人。這算哪門子的道歉?這個人的道歉話是用吼的,簡直像在罵人,而另外的那幾個人則走來走去,彷彿他們跟他並不是一夥的。接著她發現她想錯了。他們走來走去只是障眼法,他們看似漫不經心的踱步,事實上一個個擋住了廳內的各個出口,至於她面前的這個人,則似有意若無意的半擋在樓梯口,像在防止她往樓上跑。
顯然除非她「合作」,否則她哪兒也別想去。
「如果你擔心的是時間問題,喏,這是鐘點費。」迪凡丟了一枚錢幣給她。
丹雅俐落的接住,又俐落的拋回去。「留著你的臭錢,要買我的『合作』,很簡單,只需他向我道歉。」丹雅只是想挫挫那個美男子的驕氣,如果那人不肯,那她便可以走人。
他們一致望向瓦西裡。瓦西裡的臉由紅色變成紫色,眼睛瞪個似要爆出來。丹雅聳聳肩,轉身欲朝通往廚房的門走,但棕髮、藍眼,個子相當高瘦的那人擋住她。丹雅立刻把刀舉到胸前。那人嚇了一跳,她自己也是。她並沒打算用到刀來維護她的尊嚴,她一直知道自己的個性太烈、太倔,否則也不會挨了那麼多打,但她似乎就是改不掉這身脾氣。
「瓦西裡!」
丹雅不知道是誰在吼,那聲音大得像悶雷一樣。但那一吼顯然十分管用,因為下一秒她便聽見瓦西裡開口了。
「好吧,無論我昨晚的哪一句話,或是什麼舉動,冒犯了人脆弱、易感的自尊心,姑且算是我不對吧。」
丹雅勉強克制住差點又要失控的脾氣。她把匕首插回刀鞘,當她抬起頭,那雙藍眸的眼底掠過鬆了一口氣的神情。轉過身,她對瓦西裡甜甜一笑。
「謝謝你。知道我沒有看錯人,真是一大樂事。」
瓦西裡皺眉。但由於他無法確定她的話是明捧暗諷,他閉口不答。
迪凡咳嗽了一聲,把丹雅的目光引回他的身上。「你滿意了吧?」
「哦,當然,像我們這種既卑微又無知的酒吧女郎,是不太曉得他那番伶牙俐齒包的是什麼,所以我怎會不覺得滿意呢?」她收起笑容,也收起嘲諷,代之而出現的是冰冷。「問你的問題吧。問完就滾。」
瓦西裡的臉又紅了起來,連頭髮都好像在冒煙,但其他三人所拋給他的眼色,使得他不得不竭力按捺住他的怒火。
「你的口才也相當不差,是誰教會你學得如此人模人樣?」迪凡走向最靠近的桌子,從桌子拿下椅子。
「人模人樣?」丹雅瞇起眼睛。「你這話——」
「讓我換句話。你的談吐在你願意時似有相當大的進展。你的家教是襲自你父親?」
「我父親?如果你是指杜比,他並不相信學校的教育,或是任何需要剝奪走工作的時間的事物。但愛麗絲受過良好的教育。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她教給我的。」
迪凡把椅子轉向她。「坐?」
「不,謝謝。」
「如果我坐下,你不介意吧?」
她抿抿嘴。「請便。反正我很習慣低下頭看男人。」
聽見拉嘉的輕笑聲,迪凡本已要拿下來的另一張椅子幾乎放了回去。她的話當然是指她經常得服侍坐著的客人,但……
迪凡還是坐了下去,只不過他又很快站起來,並開始來回踱步。「這麼說,伯特﹒杜比並不是你的父親了?」
「謝謝天,幸好不是。」
迪凡本想問她為何慶幸,但那似乎扯離了話題。「這麼說,你只是受雇於他,在這裡工作而已?」
「自我有記憶以來,我就住在這裡了。」
「啊,那你一定是杜比老先生的繼女了。」
「你的問題為何老是在杜比這家人打轉?愛麗絲已經去世,而杜比也快差不多了。」
「我們再問幾個問題就差不多了。愛麗絲﹒杜比是你的母親?」
「不是。愛麗絲說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媽就死了。」
「她是怎麼死的?」
「生黃熱病死的。」
「你曉得她的姓名嗎?」
「我媽媽的姓名?」丹雅皺眉。「這算什麼?身家調查嗎?你現在問的問題根本已經與杜比家不相干。」
「我問的每一件事都有相關聯,」迪凡道。「如果我問的問題愈來愈私人,那是因為你這些年一直跟他們住在一起。現在,你母親的姓名?」
「我不知道。」丹雅僵硬的說。她不滿意他的解釋,也不在乎他的皺眉和繃著的臉。
「你的名字呢?叫丹雅?這個名字是你的母親取的,還是你跟了愛麗絲﹒杜比之後,她替你取的?」
「一半一半。我媽媽有告訴愛麗絲我的名字,但那個名字愛麗絲念不來,她便截取一部分,並取了一個聲音類似又容易叫的名字。」丹雅聳肩。「有名字總比沒有名字好。」
迪凡走到丹雅的面前,盯著她的眼睛看了許久,而後,「想不想知道它的完整發音?」
「迪凡。」警告的聲音來自丹雅的身後。「一切仍只是猜測。」
「現在已不是猜測了,拉嘉。你還要聽到什麼?」沉默是迪凡所獲得的回答。他把視線移向面有疑惑的丹雅。「你母親死的時候,杜比夫婦是不是在她身邊?」
「嗯。」
「他們怎麼替她送終?」
「當時我媽媽是跟他們一起旅行。」
「從什麼地方?」
「紐奧爾良。」
「搭渡船?」
「不是,車子。」丹雅注意到叫迪凡的人眼睛又望向那個叫拉嘉的人,而且眼中有著得意。再也按捺不住,她猜別出他心中的疑團。「你——曉得我的父母是誰?」
「有這個可能,如果你有個胎記——一個祖傳的胎記的話。」
丹雅沒有注意到迪凡說那幾個字時的停頓,她忙著控制她心中的激動。她已經忘了她是在什麼時候得知她不是伯特﹒杜比和愛麗絲﹒杜比的女兒,但自她曉得後她就一直很想知道她的生身父母是誰,他們住在哪裡,長什麼樣子,她是否還有別的親人。可是愛麗絲非但記不起她的真實姓名,連她媽媽的名字也記不得,什麼都無法她。
不過她能諒解,畢竟愛麗絲當時有她自己的難題和煩惱,而在那樣的情況下,依然能對她媽媽伸出援手,已是人性之最可貴的表現,丹雅只有感激,沒有怨懟。她只是遺憾自己恐怕終生都只能做個不知一身從何而來的糊塗人。可是現在,這個人,這些人暗示他們曉得她的身世,從今以後她將是一個真真實實的人,有確切的來處及——生日?只要她有個符合的胎記。
丹雅瞪著她面前的那副胸膛,她的思維千回百轉。她一逕的瞪著,茫然的瞪著,但多年的自我保護所養成的本能,依然在迪凡想托起她的下巴,喚回她的注意力時發揮。他的手剛要碰到她的下巴,她已迅速倒退了一步。她是為了保護臉上所化的妝,但迪凡並不曉得這一點。
丹雅的動作使迪凡記起人們,尤其是女人和小孩有多怕他的靠近用碰觸。他轉身踱開,和拉嘉交換位置。「你來問吧。」
對拉嘉,事情已無需再問。而從其他人的樣子,他看得出他們亦有同感。瓦西裡靠在牆壁,雙目緊閉,後腦勺一下又一下的輕撞著牆。捨基在樓梯的第一級坐下,頭埋在手裡,雙肩低垂。迪凡則在生氣。他自己的心情也沈重無比。
是啊,人是找到了。雖然長相和所預期的差了十萬八千里,但並非不能接受。在一個龍蛇雜處的貧民窟成長,這也不是很大的問題——可以用速成教育矯正過來——但酒館女侍、肚皮舞孃,及至妓女,老天,這事一旦傳入桑德的耳中,非馬上一命嗚呼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