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裡轉向舞台。
在同時整個店響起如雷的掌聲和叫聲。
※ ※ ※
那位舞孃有相當勻稱的骨架和線條。她使得在場的人,包括迪凡,無一能移開他們的眼睛。
肚皮舞本該是種煽情的舞蹈,畢竟它是由中東的後宮流傳出來,而那些女子所以跳它,是想要突出自己,讓主人注意到他的後宮有她這麼一個人的存在。可是這個舞孃的舞步,在煽情之餘卻另有一種純潔的味道。也許她創出這種舞蹈,是為了保護自己,而它的確對大多數的男人在慾火焚心之際,亦產生憐惜的心情。只不過它對迪凡失效,現在的迪凡只感覺到強烈的慾念。
早先他曾揣測過她的服裝。由於這裡是美國,婦女的衣著都包得密不透風,至少良家婦女是如此;但跳舞的人是個妓女,那起碼她會露出兩條胳膊,腿也會露出一截,不有一大片肚皮。但情形根本不是如此。
她的打扮固然是中東式——寬鬆的燈籠褲、背心、裸足,但衣服的布料一點也不透明。此外背心是有袖的。寬寬的袖子在腕處收口,衣服的下擺還長得跟褲腰相銜接,使得只有在做某幾個動作時,才會露出些微的雪白肚皮。
面紗和衣服同色,是紫色。頭紗相當長,長及腰部,但仍沒有她的頭髮長。她那長及腰臀的秀髮,隨著她的動作或劃弧、或跑到她的胸前。她所戴的面紗遮去她泰半的臉僅露出一雙鳥般的斜眼。由於他看得很仔細,所以他很快便發現那雙眼睛是利用東方的黑墨所勾勒出來的效果。
一舞既畢,那名女郎很快消失在一扇門後。
「你最近很貪得無厭,瓦西裡。這一個你得留給我了。」
「我得?」瓦西裡大感驚奇,「你聽到沒,拉嘉?他要把這個女孩子從我的身下搶走呢。」
「聽見了,但她還沒有在你的身下,而且他沒說錯,你最近的確未免吃得太飽了。何況,對你而言是只要女人便行。他可不一樣。我們的迪凡的品味可是非常講究的。」
「這樣吧,我們一起分享。」
「你願意我可不願意。」迪凡平平淡淡的說。
「那就各憑本事了。」瓦西裡又好氣又好笑的說。「如果她選擇跟你,那我就沒話說了。」
拉嘉猛然倒抽了口氣。
聽見他的抽氣聲,瓦西裡英俊的臉孔倏地變得雪白。「我不是有意——」他驀然站起身,頭也不回的朝處走。
奇異的沈默籠罩住他們這一桌。
「他只是在開玩笑。」拉嘉遲疑著。「這樣的話,他在十年前經常掛在嘴上。」
「我會不知道?」
「老天,迪凡,如果不是你這麼——」
「快去追他吧,免得他以死謝罪。告訴他我的皮很厚,他那句話沒傷著我。」
迪凡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忘了女人,尤其是那些漂亮的女人,如果可以,無不躲他躲得遠遠的。
和大多數的男人一樣,迪凡也喜歡女人的陪伴,不過只限於妓女之流,只限於那些看到錢便願意陪他的女人。縱使如此,他還是可以感覺出她們的勉強,所以他並不耽溺於她們。
是舞蹈的本身使他忘記的,還是太久沒有女人,以致於慾望沖淡了他的自覺?無論答案是什麼,全不重要,因為他的慾念已褪。不過他還不能回客棧,若是回去,瓦西裡和拉嘉就會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而那只會使瓦西裡的自責更深。
於是他一個人繼續坐在那裡,喝著酒,看看鄰桌的人。之後他注意到她。他不確定他怎會留意到那名新加入的女侍;她實在不顯眼極了。憔悴的面容,過大、破舊的衣裳,全往後梳的頭髮……但他的眼睛就是跟著她,看著她清理一張桌子。她的步伐輕快,動作迅速。對一個面容那麼憔悴的人來說,她的步伐和動作未免太輕快、太迅速了些。
※ ※ ※
丹雅幾乎是立即的便注意到他。如果惡魔來到世上,他的眼睛一定就像那一雙。它們閃著黃色的地獄之火。她險些縮了回去,不過她告訴自己想像力別那麼強。
或者,她是跳舞跳昏了,丹雅又想。畢竟她已很久沒有再跳過這種舞。有六年了。本來她還很擔心她會已經忘了怎麼跳,幸好沒有。不過話又說回來,她又怎可能忘得掉?畢竟有半年多的時間她每天晚上都跳。
最先跳這支舞的人是莉亞,是她教會丹雅跳這支舞,也是她教會她如何化妝。莉亞本來是名跑碼頭的江湖藝人,當她來到納次,並決定暫時在這兒住下,獲益最大的人是伯特﹒杜比。
他的酒館原本無啥出奇之處,自從有了莉亞的舞蹈後,生意便直線上升。他甚至把店名改成「後宮」,以營造聲譽。莉亞辭職不幹之時,杜比氣炸了。不過那時丹雅已學會這支舞,同時也學會如何改變她的容貌。這相當重要。因為杜比雖然要客人,但他不要他們知道跳舞的人是她。而丹雅也不希望。所以杜比一找到人後,丹雅便把這支舞教給那個女孩,由那個女孩傳承下去。
丹雅雖然喜歡跳舞,但她不喜歡她跳舞時那些男人盯著她看的眼神,也不喜歡她跳舞的時候他們所說的那些話。可是今天四月的弟弟跑來告訴她,四月臨出門時扭到足踝,這一、兩天內無法跳舞。所以除非她再次上台表演,否則這家店非被砸了不可。
她個人是很想多雇幾名女孩子,如此一來,即使臨時有狀況,也不用她親自出馬。問題出在目前這家店仍是杜比的,他死後,它才能名正言順成為她的。要到那時她才有權作任何的更改……
丹雅打了一個寒顫。她直覺的知道那雙黃眼睛仍盯著她。而儘管她的每根神經都在吶喊:不要看他,她還是看了。因為她總得去他那張桌子,去收那幾個空杯子。
她這輩子從沒走得那麼慢過,但在距離他只剩兩步遠的時候,她不禁忍俊,因為她終於發現他的眼睛之所以泛黃光,是由於燭火的反射。他的眼珠根本不是黃色,而且非常淺的棕色,淺得像金色的雪利酒。它們在那張黝黑的臉孔上,幾乎是美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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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要些什麼嗎,先生?」
她的那一笑困惑了迪凡。不是由於那一笑在一張疲憊、憔悴的臉有多不協調,而是因為很少有女人對他笑。至少在第一次見到他時不會。當她們被逮到目瞪口呆的盯著他的臉瞧時,比較正常的反應是不自在、尷尬。事實上男人也一樣。
或者,她是因為自己長得乏善可陳,覺得他們剛好是對絕配。迪凡的心情霎時好了許多。不過,縱使如此,他並沒有忽略一些細節。
她的長相雖然不怎麼樣,但她卻有又白又整齊的牙齒,還有一雙充滿孩子氣笑的眼睛。由於他自己也有雙與眾不同的眼睛,以及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他覺得這兩項並不是困擾他的因素。他將目光移向她的衣著;男人的灰色襯衫、破舊的背心、黑色的長裙……她的儀表是邋遢的、教人不忍卒睹的。至於她腰臀上的那把刀——她有用到的時候嗎?她的手小小的、紅紅的、生繭的,另一邊則是白皙的,那種白皙跟她的臉恰成反比。
他的腦際靈光一閃。「眼線描得那麼黑,很難洗得掉,是不?」
她驚喘。
迪凡縱聲大笑。看到她抬起手擦眼眶,他笑得更大聲。現在一切都說得通了;在台上,她跳艷舞,但蒙住臉——沒有辦法,誰教她只有綠眼、牙齒和一身的身材有過人之處。到了台下,她則把她曼妙的曲線全藏起來,因為她的臉實在教人難以產生興趣。這個女人顯然扮演著兩個角色——台上是妖姬,台下是不想被騷擾的正經女侍。
「有什麼好笑?」她瞪視他。
依舊笑嘻嘻的,「要不要我幫你?」
她先是一愣。「你是說……它還在?不敢有勞。」她迸出齒間,接著拉起襯衫的下擺拭眼眶。她一點也不曉得當她那麼做時,露出了一小部分的雪白肌膚。
笑容很快自迪凡的臉上逝去,代之而起的是另一種神情。
當她覺得她已擦拭乾淨;在她用來擦拭的地方,上面果然有黑墨的痕跡。她拉整好衣裳。
不過迪凡只是唬她,她的眼線其實並沒有殘留著。倒是她的那陣擦拭,把她眼下的黑眼窩擦白了許多。迪凡當即決定多給她一些錢。
「如果你已沒別的事,現在可不可以告訴我你要什麼東西?我還有別的客人,我沒空跟你窮蘑菇——」
「你。」
「什麼?」
「我要你。」
原來她第一次真的沒有聽錯,她想。但他一定是在開玩笑。她長得不漂亮,再加上她刻意的偽裝,像他這樣的男人才不會看上她。
他長得很黝黑,很英俊,是那種粗獷、男性化的英俊,而且從其穿著和談吐,可看出他是個有錢的子弟。而這種人正是她避之猶恐不及的紈褲子弟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