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果她那樣告訴他,只會使自己沒面子,因為他並沒有同樣的感受。他不否認他要她,但他同時也承認他憎惡那個事實,而且他的『要』只是一時。他甚至毫不諱言他並不想娶她,他是基於榮譽和責任才不得不娶她。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人,更是他痛恨她的原因。
瓦西裡說過迪凡有個情婦,但她沒有想到她會有跟那個人面對面的一天。她更沒有想到過迪凡會有繼續留著他的情婦的可能。
幸好迪凡很識相的阻止了那女人的又要親熱,否則丹雅不曉得她會做出什麼樣的事。她看著迪凡技巧地把那個女人扳轉向她,使她看到他們並不是置身在只有他們兩人的世界。
當丹雅接觸到那雙藍眸,她立刻看出那女人並非不曉得她的存在。非常明顯,迪凡的情婦是在給她下馬威。再當她看到迪凡一臉的春風,丹雅氣得血液逆流;他居然有那麼高興見到他的情婦!丹雅一點也沒有想到迪凡開心是因為他聽見他的父親仍活著。
「塔堤安娜公主,這位是麗茜夫人。麗茜搶在其他人之前見你,是因為她希望我加冕為王后之時能收她作你的貼身女官。」
除非我死!丹雅想著。但她沒有說出來。她寧可死,也不讓這兩個人知道她此刻的感受。她以點頭表示聽見迪凡的話。
既然迪凡已為她們作介紹,那女人只得向丹雅行曲膝禮,畢竟丹雅貴為公主。但即使如此,丹雅心裡卻一點也不痛快。
「請恕臣女眼拙,未能看到公主殿下站在這兒,請公主殿下恕罪。」
撒謊鬼。那女人不是早從屋內瞧見,並演出這樣的一幕戲,丹雅願意吃下她的新鞋子。不過她什麼話都沒有說;如果開了口,她沒把握是否能掩飾住她心中的怒氣。她把眼睛移往迪凡,並揚揚眉,用動作表達出她心中的懷疑。
他收到訊息了,至少她相信她的意思被子瞭解了,因為他的手離開了那女人的腰,並皺著眉看著那個女人。也許他終於領悟她甜美的麗茜剛才的那一吻是當著他的未婚妻的面。
那天晚上的晚餐,簡直是對脾氣的一大考驗,起碼迪凡是如此。他一直無法找到能跟麗茜獨處的機會,而當他有時,他卻不確定該怎麼對她說。她是他有過的情婦中,最善解人意的一個,他實在不怎麼願意失去她。不過,此時他一點也不要她。
當然,這種情形一等他由於丹雅產生的自我折磨結束後自會改觀。可是麗茜並不是一個會甘於坐在一旁等結果的人。要他對她提出這種請求,是不公平的,無論就情、就義、就理。畢竟他在去美國之前曾向她作過承諾,說他固然不得不娶那位流亡的公主,但他們的婚姻會只有名無實。
今天下午當麗茜帶丹雅上樓休息時,他發現他幾乎把樓下的地板走凹。她們一個動不動就亮刀子——謝謝天,幸好她已不再佩帶它們——另一個則擅於保護她的東西,而麗茜仍認為他是屬於她。天曉得這兩個女人在一起時會發生什麼事。
無論有沒有事發生,她們沒有一人願讓他知道。而那不但令他惱怒,更令他擔心。甚至他父王的那名信差也沒有出現——他原以為那人一定會立即觀見他,他甚至已寫好一封書信,準備讓那人帶回去呈給他父王。但那名信差卻在他抵達後不久,不僅沒有觀見他,也沒有觀見丹雅,便已急忙趕回卡底尼亞覆命。真是個糊塗鬼!一旦他父王問起細節,他要如何回答?他父王固然憂慮他的兒子,但也一定急欲知道公主的事呀。
相到這裡,迪凡更加煩惱。他從來沒有對他父王說謊過。但如果他實情實稟,讓他父王知道丹雅這些年是怎麼過,並淪落到何種地步,他父王一定會受不了,一定會自責......事實上,他便無法不責怪他的父王將丹雅只交給一個人照顧。如果當初是交給兩個人共同照顧,那麼,丹雅便不至於......
不行,他絕不能實情實稟。想到他得為了一個女人而對他父王說謊,迪凡實在愈想愈火大。不過,他又想,必然是這趟長途航程磨損了他的耐力,才會使今天即使是芝麻綠豆的小事,亦難以容忍。不,不對,是丹雅,她似乎想使他氣瘋。
他原以為她會有所改變。拉嘉告訴他她已經不再懷疑她的身份,也不再懷疑他們的,所以他今早才主動去見她。結果,先是艙房內的那席話,然後是馬車內的,她到底想做什麼?如果是想挫敗他,那她再成功不過。
這會兒瓦西裡以為他在做什麼,一直在向麗茜調情,彷彿她是他的情婦?是為了丹雅,要丹雅以為麗茜是他——瓦西裡的情婦?而麗茜只有一半在配合瓦西裡。
瓦西裡這番功夫只會白費,因為丹雅並不笨,何況她目睹了那一吻。但她一點也不在乎,不介意。而那又是另一件令他生氣的事。她一點也不在乎跟他的情婦同桌吃飯。她簡直不正常。若是一般的女人,如果不為了別的,也會為面子問題而當場發作。
迪凡瞪著她。她坐在拉嘉和捨基之間,跟他們談笑風生。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一面的她——自在、愉快、沒有生氣。她跟每個人說話,就是沒有跟他說話。一整個晚上,她一句話也沒有跟他說。但她又沒有完全忽略他,沒有當他是隱形人。事實上,她不時會往他瞧一眼,並對他嫣然一笑,笑得他的頭皮發麻,火氣愈來愈大。她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迪凡不知道他的兩隻眼睛已像兩把火炬,但丹雅早已注意到。事實上,它們是她能夠繼續演下去,而沒有掀桌子,把那一個個盤子往迪凡砸過去,把一隻隻的刀叉朝迪凡擲過去——那是她衷心想做的事——的主要原因。她從來不曉得她也有演戲的天份,而且演技比起那個叫麗茜的女人毫不遜色。
直到現在她仍然無法相信那個女人會無恥到那種地步。今天下午,她們一走進今晚要作為她的臥室的那間房間,那女人立即開門見山的說:「迪凡有沒有告訴你你們的婚姻將是有名無實的婚姻?」
「沒有。他一定是忘了對我說了。」
「哦,可憐的孩子。」那女人一副非常同情、非常憐惜似的。「你一定害怕死了......別怕,我很高興在這件事上我能幫得上忙。你不用謝我。我曉得他冷不防出現,並告訴你你將是他的人的那種感覺。別說是乍見,即使已看了一年半載,恐怕還是不太能習慣得了那些疤。」
「什麼疤?」果如她所料,對方立即張口結舌,失去了平常訓練有素的頭腦和笑容。丹雅滿意的暗笑。
「這不好笑,公主。」
「我本來就不是在說笑話。」
「你是說你一點也不『介意』那些疤?」
丹雅轉身走到窗邊。她不屑回答。
自她背後傳來那女人的冷哼。「我就說嘛。」她的語氣又恢復先前的熱絡。「我是想告訴你你大可不必緊張他會要你盡作妻子的義務,也不用擔心你會春閨寂寞。迪凡不會介意你納情夫。你只要小心一點,別把姦情弄得滿國風雨人人盡知就行了。在這方面,我會幫你遮掩,必要時還可以作你的穿針引線人。」
「你對如何隱密的偷情一定十分在行。」
「那還用說?」
丹雅轉身面對她。「我對於做人行事的道理,也略諳一、二,所以我不會告訴你我對你的看法。」
麗茜的眼睛瞇了瞇。「你最好好好跟我和平共處,公主。否則,我只需對迪凡說句話,保管你吃不了兜著走。」
「是嗎?你對國王有那麼大的影響力?」
「不錯。」
「很不幸,直至目前為止,國王還『管』不到我的頭上,所以你若指望我會向你俯首,你最好再仔細合計合計。我這個人打仗一向自己打,不像你,得靠關係。你若真想打這一仗,你最好也把這一點計算進去。」
那女人當時的反應是一仰鼻子,冷哼了一聲,然後高傲的走出房間。至於丹雅自己則又轉向窗外,數到五十,然後是一百,再然後又繼續往上加。直到好久的她久以後,她的拳頭才終於慢慢鬆開。她決定不殺那個女人,畢竟那女人的出現在這裡,有可能是迪凡在出發之前由於不確定他是否能夠一舉找到當年流亡在外的嬰兒公主,而給了她某種承諾——例如:叫她在這裡等他,例如:承諾他不會因為得跟個從未見過的女人結婚,就跟她分手。例如:迪凡有可能認為只要作妻子的人不知道他在外面有個情婦,便無傷大雅。現在她既然知道,而迪凡也一定心裡有譜,知道她必已看出麗茜跟他是什麼關係,為了表示她是個有教養、有風度的女人,她願意給迪凡一個機會——讓他利用整個下午的時間,想個他認為最婉轉、最不傷感情的方式跟他的情婦說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