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會抱抱她,花一兩分鐘時間聽她的童言童語,縱容她向他撒嬌,然後將她還給她的母親,換好衣服再度出門應酬。
他的父母經常責備他太過寡情,他想或許那是事實。當他專注攀上高峰時,眼前只有那座通往天際的梯子,身旁自然全是一片迷霧,什麼都看不見。
而這時,妻子和女兒都成了他的絆腳石,是阻礙他前進的牽絆。
「先說好,我是不會生小孩的。」孫孟青幾乎忍不住立刻答應,但還是先下了但書。
她可不要自己的後半生都在尿布奶瓶中度過,孩子對她而言,不只是個牽絆,還是一個大累贅,一心只想在事業上衝刺的她,根本不要這些煩人的小東西來阻礙她的前途。
「我也沒打算再生孩子了。」他比她更不想要孩子來妨礙生活。
「那麼——達成協議了?」孫孟青明媚的大眼睇著他,唇畔揚起嫵媚的笑。
「當然,達成協議了!」
辜宇臣決定今天早點回去,向妻子提出離婚的要求。
而這時,正在公婆家的書房看照片的楊嫸芸,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襲來,讓她打了個寒顫。
她抱緊自己的雙臂輕輕摩挲,想甩去那種倉皇不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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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了?」
深夜一點,遲歸的丈夫終於回來了,最近這幾個禮拜他經常這樣晚歸。楊嫸芸一直未睡等著他回家,見到他回來,她鬆了口氣,立刻迎上去。
「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她接過他遞來的公事包,關心地問。
「不用了!」辜宇臣望望她身後,沒看到那個一見到他就撲過來抱著他大腿撒嬌的小人兒。「芫芫呢?」
「早就睡了。」現在都幾點了?楊嫸芸無聲歎息。
辜宇臣抬頭看看牆上的時鐘,這才驚覺已經這麼晚了。
今晚他和孟青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館談事情,竟不知不覺談到這麼晚。
「你還沒睡?」辜宇臣脫下西裝外套,掃了眼正替他倒茶的妻子。
「嗯,睡不著。」沒等到他回家,她無法安心入睡。
「那正好,我有件事想和你談。」
他過於嚴肅的語氣,使得她眼皮直跳,心頭不安。
「不能明天再說嗎?現在很晚了……」
「我想先跟你說清楚。」他堅持。
「噢,那——你說吧!」她想不出理由拒絕,只得吶吶同意。
「我想,我們該結束這段婚姻了。」
「你說……什麼?」她聽錯了!她一定是聽錯了!
她耳畔不斷嗡嗡作響,企圖混淆她的視聽,然而理智卻殘忍地提醒她,她半個字也沒聽錯。
「我想離婚——在平和的狀態下。」他附註。
他厭惡爭吵,更受不了女人的歇斯底里,如果她想哭,他可以容許她掉幾滴眼淚,但若是她像電視上的瘋女人那樣大哭大叫,他一定立刻掉頭走人。
「我能請問為……為什麼嗎?」鼻頭傳來一抹酸澀,眼睛更是刺痛得難受,她睜大眼,極力控制自己,不讓淚水浮上眼底。
「我有了喜歡的女人。」他說得極為自然,彷彿站在面前的人不是他的妻子。
「你外遇?!」彷彿天外一道雷,劈得她頭暈目眩,顫抖欲嘔。
「沒有!我和她是清白的。」
辜宇臣怒瞪著她,對妻子的忠誠,是他在婚姻之中最大的優點,在正式離婚之前,他不會和孫孟青上床。
聽到他這麼說,楊嫸芸卻半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以為有了肉體關係才叫外遇,殊不知情感的出走,也是一種外遇啊!
就算他現在還沒有肉體上的外遇,但精神上他早已出軌,他愛上了別的女人,背棄這段婚姻——雖然他從未給過她愛的承諾。
忍不住了……鼻頭好酸好疼,淚珠在眼眶裡滾動,她想放肆地號啕大哭,但她不能。
在他面前,她太習慣隱藏自己,隱藏自己的喜怒哀樂、隱藏自己的愛癡怨嗔,她不會向他抱怨他的忙碌與冷漠,當然也不會對他訴說她一日深過一日的愛戀。
在他面前,她理智得不像他的妻子,反而像是服侍他的管家或傭人,差別只在她睡在他的床上,為他孕育孩子。
而如今,她連這項特權也將被收回……
「芫芫的監護權屬於我,我不打算再生育其他子女,所以她會是辜家唯一的繼承人。但在她成年之前可以和你一起生活,我會把生活費和教育費按時匯給你——當然還有你的贍養費。我還會買棟房子給你,或者你想要現在這棟房子也可以,這些我絕對不會吝嗇……」
她默默聽著他對她的「安排」,鼻頭的酸意更重,然而她依然不敢放肆地讓眼淚淌流。
他是個多好的人,別的男人離婚,只會拚命想盡辦法讓妻子拿不到半毛錢,但他卻慷慨地給她這麼多,由此可見他多想跟她離婚。
多可悲呵……
「……如果還有任何要求,儘管提出來,只要不是太誇張,我都可以同意。」
他終於說完了對她的補償,冷靜得可怕的眸子,毫無歉疚地盯著她。
她的要求?如果真的可以放肆提出要求,那麼她會要求他對婚姻盡忠到老、到死,永遠不要離婚。但她能嗎?
這樁婚姻,打從一開始就不是建立在感情的基礎上,況且兩人家世懸殊太大,不但在家中地位不同,就連對婚姻的付出程度也完全不同。
他們從來就不是站在同一個天平上,既然不曾平等過,那又有何立場提出這樣的要求呢?
她睜大水眸,努力眨去眼中的酸澀。她不能哭——至少不是現在。
沉寂片刻,她好不容易找回勉強算是平靜的嗓音。
「讓我考慮一個晚上好嗎?」
她略為沙啞的語調,讓他懷疑她是不是在哭,他為此感到驚訝。
她為什麼要哭?結婚之前,她也沒見過他幾次面,甚至連話都沒說過一句,她不可能是喜歡他吧?
想到她落淚,他不由得產生一抹愧疚,就算沒有愛,畢竟也做了四年夫妻,他從未惹她哭泣過。
然而當她轉過頭,看到她沒被半滴淚水沾濕的面頰,他不由得有些悻悻然。
是自己多慮了,她根本一點也不難過!
「我把臥房讓給你,今晚我睡客房。」他轉身走向臥房,去拿等會兒洗澡換穿的衣物。
楊嫸芸哀傷望著他走開的身影,眼淚終於潰堤而出……
第二章
度過一個睡得不甚安穩的夜晚,辜宇臣比平日還要早起。
提出離婚要求,解決了自己與孫孟青之間最大的阻礙,照理說他該舒暢地安眠直到天亮,然而心中莫名的緊繃,讓他輾轉反側睡不好。
「嫸芸?」他走到主臥房門外,準備換西裝好去上班,然而敲了好幾下,門內一直沒有回應。
他輕輕轉開把手推門一看,床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房內已經沒有人了。
她去哪裡了?他一面換西裝,一面納悶地想。
下了樓後,他找到答案——她正在餐廳裡。一如往常,正在替他布菜、準備飲料。
「早。」看到他,她抬眼問了聲好,隨即低頭繼續手邊的事,模樣相當平靜。
不過她的眼睛好像有點紅腫,不知道是不是也像他一樣沒睡好?
她鎮定恬靜的模樣,又惹得他不快,他莫名其妙地不滿起來。
她的心腸遠比他料想的還要硬,他們就要分離了,他好歹還有一絲歉疚,而她似乎沒有半分不捨?
「先吃早餐吧,今天早上吃西式料理,有培根蛋和咖啡。」她將為他準備的最後一頓早餐,送到他面前。
「你考慮得如何?」他沒有看眼前豐盛的餐點一眼,刻意追問答案。他莫名地期望,這會令她稍微感到痛苦,他突然厭惡起她毫無情緒的平靜臉龐。
楊嫸芸倒咖啡的動作頓住,他終於成功地打斷她的忙碌。
她放下咖啡壺,垂下眼眸不說話,但這回她沒有沉默太久,一會兒她抬起眼,深吸了口氣告訴他:「我答應離婚,但我不想繼續住在這裡,希望能夠搬出去。還有,我希望你允許我能繼續回去看爸媽——我的意思是,你的爸媽。」
她覺得很難過,曾幾何時,她連看那兩位待她如親生女兒的和藹老人家,都須事先徵求他的同意?當然!因為她即將變成毫不相干的外人……
淚似乎又快流下,她只能擠出勉強的笑容化去它。
「這些條件都沒問題,房子你儘管去挑,只要你看上的,我一定買。」這是他能做的補償。
他以為她真正需要的是房子嗎?她淒苦地笑了下,不過還是禮貌地道謝:「謝謝你。」
她沒有矯情地回絕他的好意,帶著孩子,她確實需要一個穩固的住所。
「那麼——我會請莊律師擬好離婚協議書,屆時再請你簽上名字。」莊大偉是辜氏企業聘請的專用律師。
「我會的。」
「那——還有其他的事嗎?」不知為什麼,他總有不太真切的感覺,離婚真的這麼順遂容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