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君段君,一個聲音在呼喚,在催促。我跳起,披衣,取過車子,豁出去吧!風馳電掣,直到白家。四周寂靜,白家的大門不為沒預約的人而開。
深夜了。
車子來到後園,我認得路,那天,分明有人在這裡進去。
找那扇門是很容易的。
但,後園的門也不會為陌生人而開。
站在門外,企望園內樹影,有一個小小等待:她,會不會再出現在這時?
那夜,偷偷從後園來去的女子。
今夜,她——
我閃過一旁。
她回來了,計程車在後門停下,她匆匆下車,掠一掠頭髮,看著計程車遠去,左右張望,輕輕的,用鎖匙把後門打開。
我上前。
她吃驚。
「你?」圓滾滾的眼睛驚惶訝異。
我友善地招呼:「陳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她的臉色一下子煞白。
「我不瀉露你的行蹤便是。」
她的手微微發抖。
她這樣子來去,顯然是不欲屋內的人知道,我柔聲說:「決計不說出去。」
她驚得流下淚來。
事情那麼嚴重?她像犯了天條的叛徒,待宣判命運,驚慌惶恐,手足無措。我於心不忍,快快道出來意:「只想見白冰。
一雙妙目淚汪汪。
「白冰不喜歡你外出?」我想我是猜對了:「不會揭穿你的秘密,只想你給我幫忙。」
她扶著門的手猶在微顫。
鼓起勇氣,我坦白:「很想再見白冰,但她無意見我。請告訴我,如何可以接近她,她的生活習慣,她獨處的時刻,她的喜惡。」
緩緩的,她以手彈去臉上淚痕,月色下,神情楚楚。
我尷尬的笑了笑:「是冒昧了,但,請給予援助。」
她的聲音細細:「為什麼要知道?」
為什麼?我心苦笑。我已著魔。
她眼裡寫滿問號。
「我喜歡她——」這個女子面前,我竟有不必隱瞞的感覺。
淺淺的,我看到一抹笑容。
「你會幫助我嗎?」
她重新轉動門鎖,默默的,點了頭。背著我,聲音仍是細細:「我們互守著秘密。」
「當然。」
「有空,我自會來找你。」
「明天,明天好不好?你把白冰的事全都告訴我。」
「明天不成。」她的背影向著我,說:「兩天後,我會來。」入了花園,轉身,把門關好,一剎的目光接觸,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又來了。
站在門外,竟有點迷惘——我沒有把心情的變化告訴老沈,他只關心是否完成工作,這個曾經滄海的老友,除了事業還是事業,倒是張彥,也許尚可一談。
對了,張彥,他是白冰的朋友。
可否向他打聽多一點?
白冰。我心神俱醉,受了牽引。
可惜,找不到張彥。
張某忙著就診,有看不完的病人,做不完的手術,留了話,久久不覆機,電話來了,問明:「沒有要事,」匆匆:「改日再談。」
病人比我更需要他。
我開始神思惘惘。等候姓陳的到來,她可以帶給我白冰的資料,我計劃如何在白冰出現的場合製造「偶遇」。
這兩天真難過。
短短的日子世界彷彿有翻天覆地的轉變,輕前尖銳灑脫的段君,變得敏感而憂愁——我摸摸鼻子,這是作繭自縛,這叫非理性行為——什麼時候,我這樣取笑過張某?我失笑。
最好的醫生,醫不了忐忑的心情,如塵緩撞,我無法安寧。
蘋果在喋喋:「表哥,你就不理我。」沈禮沒有陪她,還是她不要他陪,我實無心理會。一顆心,只繫住在那個人身上。
企望供資料的人早點來。
第五章
我只能苦笑。
這天,接近打烊的時候,沈禮來了,看到我,哇啦啦地說:「還認為閣下失蹤了。」
在辦公室,人未坐定,便嘖嘖連聲:「段君,你逃避。」
我支著頸,看他。
他一掌推開我的手,道:「支頤、托助,活像一個大姑娘,你幹什麼了。」
我交疊著手,挨著椅背,不作聲,我不暴利該說什麼,告訴他還是不告訴他?太為難了。
沈禮望著我,斗頃,失笑道:「劫數終於來臨。」
是誰說的呢?男人的心事不會向男人傾訴。此刻,算是深刻的體驗。但我知道,我不告訴老沈我心情變化的原因,是因為——白冰無意間對他流露的關注,她重視他。她沒有說出口,但無法掩飾的神色出賣了她,我竟然在意了。
「水玲瓏,那女郎是誰?」
「想到哪兒去了。」
「我是過來的人。」他掏出煙,自顧自的抽起來,我默然,靜看他吐出的煙冉冉飄去。下班的時候到了,職員陸續離開。老沈歎一口氣,道:「這是一個尷尬時刻,如果知道你戀愛,斷不會把重任交與,現在找另一個,難矣。「
「我會把任務完成。」
「你已心神不在。」他皺著眉。
「你把事情看得太嚴重。」
「著了魔的人,無藥可救,得待重生,不曉得何年何月……」他瞇起眼睛,迄自喃喃。
「老沈!」他的老毛病又發作了,可想他當年創傷多深,我歉意地來到他身旁:「一個月,給我一個月,必定把任務完成。」
他凝神望我:「一個月,你說的。」提到工作,他的神氣回來了,他站起,拍拍我的肩:「老弟,我的刊物如何叱吒市場,看你啦。」
我硬著頭皮:「放心。」
老沈叼著香煙離去。
我目送他的背影,把大門鎖上,驀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商場那端緩緩而來,是她!姓陳的來了,與從這裡出去的沈禮,在廊上打個照面,她垂下了頭,老沈瞧她一眼,腳步並未稍停,兩人擦肩而過,她來到店前。
我難掩喜悅,把她請進去。
「你遲到了。」
她仰起臉。
「我的意思是,你遲了五天。」
「你很心急吧。」清脆的聲音響起。
「當然。」
她仍然坐在上次來時飾櫃前那張小椅上,還是薄毛衣,黑布裙,頭髮繞成一個小髻,有綹發纏不攏,散散鬆鬆的飄著,粉頸低垂,看著飾櫃內的表。我想問她白冰的事,看她全神貫注,未好一下子開口。
「基本上,我們現在看到的所謂古董手錶,並不古董,它的歷史短,三十年代的製品到現在才幾十年光景,不過,三十年代的手錶史上最創新的年代,很多經典作品皆於此時出現。」她慢慢地說,慢慢地抬起頭:
「真正的古董表,是袋表,它有幾百年歷史,要鑒別、欣賞,學問要比手錶大很多。」
我與她的目光相接,看到的,是信心、堅定、挑戰——我吹一下口哨:「倒像行家。」
「我不懂,但我學,或稍欠天資,但以勤補拙。」話畢,兩唇緊抿,一臉天真。
我暗暗喝彩。
她看來並不怯弱,也不蠢,知道自己「稍欠天資」的人,總不會是蠢人,懂得「以勤補拙」的,更屬難得。
「老師說,最重要的,是恆心。」
我點頭,對她,竟然有點「刮目相看」。
「你等了我一周?」她笑:「真想不到。」
我摸摸鼻子,踏入正題:「白冰如何?」
「哦。」她忽地有點瀉氣,適才的神采一掠而過,輕輕地說:「還是為了她。」
是的,還是為了她。
姓陳的垂下眼,半晌,道:「她是一個好人,能幹而溫柔,你喜歡她,是應該的。」
「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她?」
「真的如此渴望跟她會面?」她輕聲問。
我點頭,但她看不見,她低頭弄著玉指,纖巧修長的手指,互相扭著,交纏著,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願她快些開口。
「明天……」她一頓:「下午。」
我急煞:「如何?」
「她會到泰國去。」
「噢,」我有些微失望,不曉得逗留多久,恐怕又得等一段時間方可與她「碰頭」了。
「你可以到機場見她。」她抬起了頭,放棄了扭著手指的動作,擠出一個笑容:「沒有人知道她的行程,她獨自出發。你可以單獨接近她。」她說出了航機的機號與時間。
「謝謝。」我雀躍。
「你真的會到機場找她。」
「自然。」
她無聲的站起來:「告辭了。」
「陳小姐,」我一直不知道她的芳名,她又無意告訴我:「讓我請你吃一頓晚飯,可以嗎?」
「你想念著她,食而無味,不若見過她才請我。」她淺淺一笑。
我有點不好意思,道:「起碼,讓我送你回去。」沒待她說話,我先行,她想了想,尾隨。離開了店子,我以車子送她回家,那條路是熟悉的,我把車子轉到屋後,她一向從後門出入。
一路上,她沒有打話。
我問她:「你與白冰怎樣招呼?」
她不答。
「水玲瓏不與白冰一道前往?白冰放心她?她一向視水玲瓏是她的受寵保護動物。」
陳側頭,望了我一眼:「受寵保護動物?」
「不是嗎?誰人也不許接近,真懷疑,水玲瓏是否確有其人?有一本小說,但是寫一個假身人,完全受機械操縱,思想行為受命於他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