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喜,女孩子的腳不要放得太高,有損淑女風範。」等一下聽完他要說的話,希望她不會變臉。
「你不覺得我的腳很美嗎?像一塊雕塑完美的溫潤美玉。」她對自己的美可是相當有自信。
他的眼閃了一下,朝下一垂。「我剛遇到柳大姊。」
張阿喜的臉色倏地一變,什麼嬌艷無雙、媚可滴石的柔弱狀瞬間消失,抓狂的揪住他的衣領,如一頭被踩到尾巴的母獅子。
這才是她的本性。一群咳聲歎氣的大男孩頓時掩面低泣,他們心目中的女神形象幻滅了,柔媚的維納斯穿上戰袍,一躍為好戰的雅典娜。
第三章
「相親?!」
季弘儒有著斯文的外表,行事沉穩又給人溫雅俊秀的感覺,沒有時下女人愛慕的俊帥瞼孔,卻溫厚如一抹煦風,讓人感到心情愉快,樂於與他親近。
現年二十七歲的他從沒發過脾氣,臉上始終掛著平易近人的微笑,不疾不徐的行事態度看來溫吞,其實每件事都處理得井然有序,不留雜屑,很少有事情能難倒他,像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溫柔,似乎是他唯一的表徵。
可是不知為什麼,除了老闆張阿喜外,葬儀社裡外上百名的員工都怕他,即使他笑得和藹可親,牲畜無害,他們對他的驚懼卻更勝於老闆本人。
因為張阿喜的個性像只驕傲的波斯貓,只要順著她的毛撫摸,把她當女王伺候得妥妥當當,通常她只會用睥睨的眼光慵眄,不至於會伸出傷人的爪子。
而季弘儒剛好相反,他這人深沉得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看似親切卻與人保持一定的疏離距離,難以捉摸他真正的性情為何。
正確來說,他是一潭深水,水面上平靜無波,鴨群嬉游,水面下暗潮洶湧,致命的漩渦多不可數,魚蝦難存活,危機四伏。
「去告訴那個姓柳的女人,我打死都不可能相什麼鬼親,叫她打消把我推給阿貓阿狗的念頭,她要是那麼喜歡喝喜酒,自個嫁人去,別拖我下水。」
「她已經嫁了。」在三十年前,夫妻和樂,婚姻幸福美滿。
張阿喜杏目圓睜,怒不可遏。「那就再嫁一回呀!反正她嫁的窩囊廢老公軟弱無能,又成天裝神弄鬼的,趁她尚未人老珠黃,風韻猶存時趕緊改嫁,說不到還能老蚌生珠的蹦出個兒子。」
「阿喜,你太衝動了,冷靜點。」她說的窩囊廢可是道教的一代宗師,人人景仰的國寶級大師。
不過有一點不可否認,他是有點怕老婆,對老婆大人的話唯命是從,不敢有一絲違背。
「我還不夠冷靜嗎?我才二十四歲,不是四十二歲,她幹麼老想著算計我,一心要將我掃地出門。」她偏不讓她如意。
搖了搖頭,他笑得包容。「是嫁人。」沒她說的那般嚴重。
張阿喜怒拍桌子。「管他嫁人還是生孩子,放眼天底下的男人,有幾個配得上仙姿玉質、色艷桃李的我?」
「心高氣傲。」他笑道。
「你說什麼?」怒目橫睇,氣紅的臉色讓她原本嬌艷的容貌更加動人。
「我是說別盡往壞處想,就當是去見見世面、開開眼界,柳大姊是你媽,總不會害你吧!」這對母女在某些方面非常像,尤其是反覆無常的個性。
「就因為她是我媽,我才更瞭解她的惡行惡舉,你知道她上一次給我介紹什麼對象嗎?」她氣得猛灌放在桌上的水,十指不住亂揮。「撿骨師,她居然要我跟撿骨的交往看看。」
「撿骨師?!」傻眼的季弘儒倏地噴出一口茶水,連忙以輕咳掩飾打顫的笑意。
「哼!有一次她還把一頭大熊帶到我面前,說他耐磨耐操又堅固實用,絕對能保固五十年,先試用一下沒關係。」她把她女兒當成什麼,憑她的花容月貌需要糟蹋在一頭熊身上嗎?
「咳!保固五十年,堅固實用……」聽起來像電器廣告。
很想大笑的季弘儒保持風度的僅勾起唇,沒讓輕狂的笑聲由胸口湧出。
「哎呀!說這些幹什麼,瞧我的頭髮都亂了,指甲的顏色也有些掉了。小甜甜,把『麗之屋』的三號美發師朵莉給我找來,我要換個髮型改變心情。」
張阿喜的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一瞧見因拍桌子而過度用力的粉色指甲裂了縫,馬上心疼的忘了與母親的恩怨情仇。
她呀!可是非常寵愛自己,絕不允許一絲不完美出現在她身上,只要有一些些細微的小瑕疵,都會讓她皺起美艷的眉峰,情緒低落老半天。
拿起雕花的玲瓏琉璃古鏡瞧個不停,一下子攏攏過卷的波浪長髮,一下子自戀的撫撫牛奶白的晶瑩玉頰,十分疼愛花容月貌的耀眼臉蛋。
順便一提,這面要價四百五十萬台幣的鏡子是清朝香妃的陪葬物,她買來也不放保險櫃收藏,只是隨便往桌子一扔,絲毫不把錢當錢看。
喜歡是一時的,過了就沒興趣,管他花了多少錢,一樣棄之如帚,想到的時候才拿起來一用。
「我叫田欣……」小小的聲音有氣無力,如蚊吶般沒人聽見,只能像受到惡婆婆欺凌的小媳婦,頭一垂,認命的拿起話筒撥號。
「阿喜,擁有樂觀的心態是一種美德。」她自我修復的能力還真快,不愧為喪葬業的女龍頭。
張阿喜掩嘴呵呵大笑。「小季呀!你損人的功力不減當年,聽得我心情特別愉快。」
「你滿意就好。」他眼角抽了一下,對她異於常人的反應早已練就八風吹不動的平靜性情。
一般人遭此諷刺是不悅、不快或反擊,而她則是笑得開心無比,好像人家在說讚美話語取悅她。
季弘儒在千里葬儀社的身份是禮儀師,同時也兼具總管地位,他管錢、管人、管一切殯喪事宜,唯獨管不到唯一的頂頭上司。
不是不敢管,而是管不了,她的我行我素,任性妄為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已經根深蒂固到十輛大卡車來拔也拔不起的地步,想要她有所改變,恐怕得等到世界末日的到來。
「喔呵呵……說到滿意程度,溫家爺爺的屍體到底找到了沒?我壽衣壽帽壽鞋都叫人準備好了。」就缺個穿它們的軀殼。
一提到此事,季弘儒的招牌微笑不見了,轉為愁眉微鎖。「找是找到了,不過……」
「不過什麼,又是少了胳臂斷條腿?」她不在意的揮揮手,將生死之事看得很淡。
他歎了口氣。「四肢俱在,但肚子被剖開,腸子流了一地。」
「喔!有找回來就好,叫那些懶骨頭可以動一動了,鮮花素果、白布皤整理整理,待會整車送到溫家。」她也得準備準備,先洗個頭清爽一下。
改戴紅寶戒指的張阿喜撩撩她寵愛有加的秀髮,雪足落地踩在褚紅色希臘地毯上,十分享受空調帶來的舒適感,微仰頭展露風情。
對她而言,屍體的損毀與否並不重要,加工修補也要算錢,同樣是葬禮,棺材裡躺的是誰不在她煩惱的範圍,只要家屬肯拿出錢,一樣風光大葬。
「張家阿喜,你是不是表現得太輕描淡寫了。」死者為大,輕忽不得。
她挑挑眉,不解其意。「不都找回來了,還能有什麼大事發生?」
棺裡躺的是死人而不是畜生就好了,需要敲鑼打鼓,大肆昭告一番嗎?
「類似的情形還有可能再度發生,我們能不預做防範嗎?」要是他們在運送遺體過程中不慎丟失了,對其家屬絕對無法交代。
「不用擔心,不用擔心,我來處理。」她那親愛的學長在搞什麼鬼,不會只查毒品的流向和來源而不管死人吧?
「你?」季弘儒的眼中有著懷疑,對她的過度樂觀感到憂心忡忡。
不是他對她沒信心,以她一個女人的能力讓葬儀社的生意蒸蒸日上,要是沒兩把刷子是辦不到,實力也是有目共睹。
可是重享受勝過於動腦的她,讓他還真有些不安,想著在她泡完澡、做完臉、全身抹上美白精油後,再加上逛街購物,她能有多少剩餘時間分心在工作上。
可看著張阿喜興高采烈的拿起鑲珍珠的限量名牌皮包,一副等美發師上門為她修剪髮型的嬌貴樣,他忽然覺得肩上的重擔又變沉了。
為什麼他一個法律系畢業的高材生會變成葬禮上的禮儀師呢?到現在他仍深深困惑著,不知自己為何沒有轉業的打算。
「蘭小弟,你的手放在哪裡?」不要以為他只有一雙眼睛,就看不見背後的小動作。
嚇!他有通天眼啊!怎麼知道他想偷牽小甜心的手?
訕然一哂的蘭庭之靜悄悄的縮回手,心裡十分懊惱自己動作太慢,沒能摸到白嫩嫩、軟綿綿,又香噴噴的纖纖玉指,好生不甘。
「小蘭子,你還沒當兵吧?」他記得他還是大四學生,是葬儀社長期兼差工讀生。
蘭庭之聞言立即進入警戒狀態,斟酌用詞,「我是獨子,可以申請不用浪費國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