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憑什麼我比不過那頭牛!」周文德咬牙切齒地道:「三百兩,我周文德娶定你們夏家大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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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嫁周文德,那她要嫁誰?
七巧一路跑回鋪子,腦袋裡轉來轉去的竟是這個問題。
她用力搖頭,甩去不斷浮現腦海的牛青石臉孔。她誰都不嫁,一心努力賺錢還債,總成了吧?
她心頭一緊,腳步便慢了下來,拿右手去抓左手腕的銅錢手煉,輕輕扯著帶子,再將那枚銅錢摩挲了又摩挲。
她該如何向神仙祈求?而神仙又要怎麼幫她呢?
方纔回家拒婚,她似乎在氣勢上略勝一籌,但她還是滿心空虛,好像踩高蹺走路似地,很不踏實。
不知不覺,她竟然走過了自己的七姑娘小鋪,站在牛記糧行前面。
「七姑娘,找我們老闆嗎?」熱心的湯元立刻招呼她。
「我……啊!不……」
「我這壺枸杞菊花茶正要給您提過去,您就先在這兒喝一杯吧。」
聞到淡甜的茶香味,七巧一顆心不覺怦怦跳了起來。
好久以來,每天總有這麼一壺茶從糧行提到小鋪去,讓她一整日聞得清香、喝到好茶;那是牛青石擔心她刺繡耗費眼力,特地要湯元每天燒一壺明目清血的枸杞菊花茶,默默為她調養身子。
當然,這不是他告訴她的,而是采蘋旁敲側擊問出來的。
「老闆在後頭看帳呢,我為您引路。」
湯元熱情極了,他哪不知七姑娘在老闆心目中的份量。
「老闆,七姑娘過來找您了。七姑娘,請進。」
牛青石坐在桌前,右手搭在算盤上,左手正在核對帳本,顏掌櫃站在他身後瞧著,另一張桌上則坐著薛掌櫃,也是忙著寫字記帳。
「啊,我打擾你們了。」七巧見到屋內的陣仗,忙道:「我走了。」
「七姑娘有事?」薛掌櫃耳聰目明,眼明手快,趕緊起了身,笑道:「老顏,我們去瞧瞧夥計有沒有在偷懶。」
兩個年紀有一把的掌櫃笑嘻嘻地你推我擠,身手矯健地離開帳房。
午後天光一片耀眼的亮白,相對地,屋內顯得有些陰暗。
「對不起,牛老闆,你正在忙……」七巧低頭絞著手指頭。
「沒關係,夏小姐,請坐,有事請說。」牛青石很客氣地道。
「唔……我剛才回家了……」
「我聽采蘋說了。」
他都不擔心她?不怕她再也出不了門?七巧抬起頭,見他又去看帳簿,語氣冷淡,漫不經心,頓時令她一顆心如墜深淵,一籮筐的話全堵在喉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還是不打擾你。」她聲音略微沙啞,只怕再說就要哭了。
「妳回掉周文德的提親了?」牛青石這才蓋上帳簿。
「是的。」七巧提起精神,帶著賭氣的口吻道:「也不是每件事情都要麻煩牛老闆,我自個兒的事情,我自己就可以解決。」
「做得好。我相信妳做得到。」牛青石又拿起另一本帳簿,翻了開來,眼睛放在帳本上,道:「前幾天聽妳跟姑娘們批評那篇談小腳的文章,我就知道妳的決心和本事。」
他是在跟他的夥計訓話嗎?七巧瞪了眼,拿出帕子扭成長條,用力一扯,打了一個結。
要拒絕周文德,當然得靠自己,不然牛青石跟她非親非故的,他憑仗什麼當說客!
不知為什麼,自那晚他抱過她之後,每回見到她,他嘴巴就像被線縫死了似地,不然就是語調淡得出水,甚至不過來陪她結帳,關門後就叫湯元陪她回豐富之家,再也不親自送她,彷彿拒她於千里之外。
她忽然明白心頭空虛的原因了。
她今日之所以會有勇氣拒婚,完全是因為他帶她走出了閨閣,給了她一片新的空間,讓她重新審視自己所求所想的生活;她不只感激他對她所做的一切,也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喜歡上沉穩的他。
因為心意篤定了,所以她更明白自己該走的路,更渴望他能陪她熬過這段不得不讓父親生氣、母親煩憂的「叛逆」日子,可是一直默默支持她的他卻突然抽了身。
是否他認為已仁至義盡,報恩夠了?
她又將帕子扭了一個死結,決心弄清楚他的想法。就算要她死心,她也要死得理直氣壯、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牛老闆,我問你一件事。你怎麼不娶妻?年紀很大了呀。」
牛青石不料她有此一問,愣了一下,這才緩緩抬頭注視她。
「早先我跟著伯伯忙,沒想到這;後來開了糧行,更忙,常常幾個月不在家,早出晚歸的,沒空談親事。」
「你是大老闆,應該有很多機會。」
「不,他們怕嫁了女兒要服侍我爹,更怕生出一個傻小子。」
「哈!」七巧忍不住綻開兩朵梨渦。「牛老爺子才不傻,他是個好人,我讓蟲子給嚇暈,我沒哭,他倒哭得像個小娃娃似的,這麼善良的老人家怎會被人誤會了呢?我看呀,那些胡說的人恐怕才是傻子呢。」
牛青石無法再將目光放回枯燥的帳簿上,那無聊的白紙黑字絕對比不上她的明媚笑靨。
「妳能瞭解我爹,我很高興。」
七巧臉一紅,又問:「如果你遇到好姑娘,你會主動上門提親嗎?」
「目前還沒遇到。」他保持鎮定地道。
七巧心口莫名一窒,指頭用力將帕子打了一個結。
沒錯,她在家不從父,出嫁也可能不會從夫,所以她不算是他心目中的「好姑娘」嘍?
「你會娶妾嗎?」她繼續打結。
「嗯?」牛青石很難得地抬了眉毛。
不回答就表示會娶了吧?七巧自然而然將目光放在他的左手,無法想像這只曾經抱過他的臂膀,又跑去抱其它女人,然後再來抱她……
啊!不想了!七巧將帕子扯得死緊。對了,以後也會有別的姑娘幫他刷背,將一張粉嫩嫩的小白臉蛋貼在他結實的肩膀上……
啊呀呀!不想了,說不想就是不想了!她更死命地用力打結。
「你你你……你如果娶妾,我我我……我就……」
她能怎樣?她又不是他的大太太,她哪管得了那麼多事!
「夏小姐?」牛青石等著她把話說下去。
「我就不理你了啦!」
七巧話一出口,頓時全身發熱,滿臉通紅。他去娶他的大老婆中老婆小老婆,妻妾成群,兒孫滿堂,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呀!
七巧惱極,就將手中扭結成一團小球的帕子朝他丟了過去。
才扔出去,她就後悔了。今天她是怎麼了?像個瘋婆子又吵又鬧的,恐怕牛青石也要被她嚇得退避三舍了。
眼角輕瞄,竟見那團手帕球掉進了他的懷裡,正讓他拿了起來。
糟了,撿不回來了,她乾脆一扭身,轉頭就跑。
「夏小姐!」牛青石喚住她,本想將那團打滿小結的帕子還她,心念一轉,便握緊在掌心裡。
凝望著那半邊紅撲撲的臉蛋,一股念頭隱隱約約盤升而起,如絲如縷地糾纏上了心,那也是他這幾日來刻意避開不去想的感覺。
他能不去想、不去管嗎?既是避了開去,為何又放心不下?
每晚,總是遠遠地跟著她回去的腳步,看她走進豐富之家後猶不忍離去,就癡立街角,直到被湯元發現,笑嘻嘻地請他回糧行為止。
呃,身為一個老闆,監督夥計「送貨到家」乃是天經地義之事。可是,他這樣遮遮掩掩的像什麼話!這不是他向來的作風啊。
是否,他應該正視他如此珍惜、重視、呵護她的原因了?
他不覺撫上自己的心口,深深吸了一口氣。
「夏小姐今天好像對牛某人很感興趣?」他故意以輕鬆的口吻道。
「誰對你有興趣啊!」七巧背對著他,十足十的埋怨口氣,腳步已經邁了出去。「沒事我走了。」
「我明天一早出發到四川。」
「四川?!這麼遠……」七巧腳步頓住,心頭一揪,低聲問道:「一定得親自去嗎?」
「這是例行的買賣行程,而且兩年沒見那邊的商家;照理說是必須去拜訪一趟。」
「去多久?」
「少則兩個月,多則……如果還要去其它地方辦貨,那也說不定。」
「唔。」七巧低下頭,輕撫手腕上的銅錢。
「等我回來時,大概秋涼了,快近年底了。」
「那時候很冷了,你要多加件衣服。」她簡直是不知所云。
「妳這段期間照顧好自己。」牛青石注視她低垂的睫毛,長長的,像是一把扇子,遮掩了她明亮的大眼;他突然有一股衝動,想要走向前看清楚那對會笑、會哭,似秋水、如晨星、又常常偷覷著他的美麗眼眸。
他猛地站了起來。「如果妳爹再為妳安排婚事……」
「我會拒絕。我一定會死守鋪子,賺錢還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心底的念頭呼之欲出,身隨意動,立即大步跨向前,再無猶豫,定睛看著她,心念翻騰似浪,說出來的話卻是:「這一路上我會幫妳留心好人家,特別是符合妳心意的書香門第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