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唷,牛老闆啊,你不在糧行,倒跑來隔壁的新鋪子!」
兩位大娘剛從糧行買了幾斤豆子,轉身就踏了進來。
牛青石將目光從那張嫣紅的粉臉轉開,望向兩位半老徐娘。
「是李大嬸和許大嬸。請進,我過來瞧瞧而已。」
「哎呀!」許大嬸叫得更大聲,一雙眼睛骨碌碌地打量七巧,驚喜地問道:「這裡還有一位天仙似的姑娘啊,牛老闆,她是?」
「她是我遠房表妹。」牛青石早已準備好說詞。「我們都喊她七姑娘,這店就是她開的。」
「哇!好漂亮的七姑娘!」李大嬸走過去拉七巧的手,摸摸她那滑嫩的手背。「長得這花朵也似的美人兒,怎麼現在才讓我們瞧著呢!我看哪,比起夏家那個膽敢退你婚事的不知天高地厚大小姐,七姑娘跟牛老闆才是絕配啊。」
許大嬸又道:「我瞧著也是。牛老闆,你別再理會那些大戶人家的提親了,他們眼睛長在頭頂,看上的是你的錢,你何必娶一尊老佛爺回來供養?不如現成的水靈姑娘在這兒,我這就去找媒婆過來說親。」
「七姑娘是我的妹子,大嬸別說笑了。」牛青石保持鎮定的笑容。
七巧也刻意忽略流言,努力微笑道:「兩位大嬸,我來到這兒是開店做生意,謀個活兒過日子,還請妳們多多照顧了。」
「哇呵!七姑娘說話也好聽,溫溫柔柔的。這繡花簾子是妳做的嗎?喲,人美,手藝又好,我就繡不來這麼精細的花兒。」
「大嬸有興趣的話,我可以教妳。」
「這麼好?那我改天就來請教妳了,可我今天只能給妳捧個人場,倒沒想到買什麼東西呀。」
「沒關係,大嬸四處瞧瞧,喜歡再買,不買也歡迎下次再來坐。」
「好熱!好熱!」一個紮著雙辮的小姑娘跌進了門,不斷地拿手搧風,懊惱地道:「我一路跑來,還是遲了。」
「采蘋,都開門好一段時間了。」牛青石略帶責備語氣。
「大哥,人家也想趕快過來幫七姐姐啊,可爹也來了,說要祝賀新店開張,我陪他走了一段,先跑過來,他還在後頭慢慢蹭著呢。」
「爹來了?」牛青石立刻走出門。
「嚇!老秀才來了?」兩個大嬸臉色有點怪異,拉開嘴角,僵硬地笑道:「我們出來了好些時候,也該回去了,七姑娘,下回再來了。」
「請慢走。」七巧有些失望,她們都還沒看完她費心佈置的小店呢。
「呵,聽到我爹來了,就要走。」牛采蘋倒是朝兩個大嬸背後扮鬼臉。「我爹又不會吃人,嚇成這樣。」
七巧記起來了。聽說牛老秀才考了一輩子的舉子,一再名落孫山,結果落得失心瘋──可也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物,竟然可以養出一個開大糧行的牛青石、一個寫小說的牛青雲,還有一個活潑可愛的牛采蘋。
「七姐姐,我可以做什麼事?妳儘管吩付。哇!好漂亮的同心結喔,這小繡花鞋好可愛啊!七姐姐,都妳做的呀?爹,快進來呀!」
十六歲的牛采蘋興奮極了,一張微圓的臉蛋白裡透紅,兩隻大眼滴溜溜轉著,四處瞧看新奇的貨色,還忙著跟門外的父親招手。
七巧走到門邊,就看到牛青石扶著一個花白辮子的老人。
「爹,這就是七姑娘開的新鋪子,我們在外面瞧瞧,不進去了。」
牛樹皮推了推他鼻樑上的玳瑁圓框眼鏡,瞇著眼將門面瞧了一遍,咧開了一張皺巴巴的笑臉。
「很好。咦!這裡有一個美人兒?青石,這是你的媳婦兒嗎?」
「爹!」牛青石神情尷尬地望向七巧,忙道:「這是七姑娘。」
他將七巧的身份隱瞞得很好,不讓任何人知道她是夏家小姐,只有采蘋和身邊幾個夥計知道,他更吩咐他們要嚴守秘密。
「喔,七姑娘啊。」牛樹皮笑呵呵地推起又滑下鼻樑的眼鏡。
「老爺子,請進來裡面坐,喝杯茶。」七巧紅著臉說道。
「呵,我不坐。人家怕我,說我是瘋子,所以我不常出來,可這幾天青石回家,睡不好覺,采蘋跟我說,有個七姑娘要開店了,青石很緊張,我知道妳挺重要的,就給妳寫來一張賀儀,討個好采頭。」
牛樹皮說著就抖開一張紅紙,上面端端正正寫著:開市大吉。
七巧一見到那張寫得方正整齊的大字,眼眶就濕潤了。
她這回戰戰兢兢地開店,時間匆促,經驗不足,加上隱瞞家人和身份,她能低調就盡量低調,甚至不掛招牌,只想慢慢做熟了再說。
如今老人家的一紙祝福,有如寒冬送來一盆暖火,瞬間將她所有的惶惑、疑慮、害怕給驅趕走了。
開市大吉,萬事諸吉,馬上過年了,一元復始,萬象更新。
「謝謝老爺子,我這就貼起來,街上有人走過去,就知道我開店了。」她接過那張紅紙,拉起牛樹皮的手。「你是牛老闆的父親,也是我的長輩,外頭天冷,還是請你進來喝杯熱茶。」
「嘻,聽說妳賣的是女人家的玩意兒,我不坐了。」
「也不完全是姑娘的事物。」七巧側身瞧了老人家的背後,微笑道:「老爺子,我幫你打一條新的結辮子頭繩,你進來瞧瞧喜歡什麼顏色。」
「爹,來啦!」牛采蘋也站在門口,忙著招手,興奮地道:「快來瞧七姐姐的好手藝,保證教你看得眼鏡都要跌下去了。」
「爹,你累不累?我扶你過去糧行休息。」牛青石忙道。
「不累。」牛樹皮哪裡還管兒子拉他,就跟著姑娘走了。
牛青石無可奈何,也只好暫時撇下糧行的生意,跟著父親進門。
旁邊的糧行外,天色仍早,往來的客人不多,兩個彌勒佛也似的老人家搬了凳子坐在門口,各自啃著栗子糕當早餐吃。
陳萬利瞧著隔壁鋪子的動態,笑道:「阿發,咱這回來蘇州,本是要喝兩頓喜酒,可惜只喝到阿敖的,青石的八字卻是少了一撇。」
「老爺,這一撇不就又給添上了嗎?」陳發興味盎然地道。
「呵呵!」陳萬利捋著鬍子,詩興大發,信口吟道:「三國有周郎,大清有牛郎;當年小喬初嫁了,今年織女不嫁了;二千兵,亂紛紛,孔明設計不見了;二千銀,白花花,莫名其妙不見了。」
「老爺,你會用典故了,你的詩文造詣是越來越高深了。」忠心的管家陳發露出四十年來始終如一的高度讚賞表情,笑容可掬地道:「不過呢,這麼多年來,我這回不得不指正老爺了。」
「好啊,快說。」
「二千兩銀子真的不見了嗎?還是灑下來幫牛郎織女鋪就一條白花花的鵲橋路?我覺得老爺這首詩還沒做完,意猶未盡呢。」
「沒錯!」陳萬利大笑道:「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阿發,我們快將糕吃了,去找牛老過來喝茶,別讓他耽誤小兩口了。」
「是的,老爺。」
第四章
春回大地,牛記糧行旁邊的「七姑娘小鋪」漸漸打出名聲。
「七姑娘,妳幫我瞧瞧,這支銀髮釵合我這身打扮嗎?」一個年輕姑娘將髮釵比到頭上,對著鏡子左瞧右看。
七巧指向鏡中的髮釵,仔細地道:「林姑娘,這支鳳釵雕工精細,樣式古樸厚重,妳戴起來十分端莊,可說句老實話,倒顯老氣了。」
「真的耶,難怪我怎麼瞧怎麼不對眼。」那姑娘放下銀髮釵,對著同來的女伴笑道:「別家鋪子哪管妳好不好看,醜八怪都能說成了西施,就是要妳買最貴的貨色。不像我們七姑娘,明明這支銀釵子最值錢,就是不賣我。」
七巧也微笑道:「賣了妳,讓妳成日見著這支釵子不順心,倒是白白氣壞了身子。下回有新來的輕巧釵子,我再幫妳留意。」
「七姑娘很會做生意呢。我再來瞧瞧妳新做的扇墜子吧。」
七巧很高興客人對她的肯定,她不認為自己會做生意,但她一直很認真,邊做邊學;而且牛青石教過她,做生意招呼客人固然要會說話,可最重要的還是只有兩個原則,那就是貨真價實和誠心誠意。
「七姑娘,妳是不是會寫字?」旁邊又來了一個姑娘。
「是呀。需要我幫忙嗎?」七巧發現自己還挺愛幫人的。
「我想……請妳幫我寫封信,我、我會給妳潤筆費的。」
「七姑娘,快去幫阿香寫情書。」幾個姑娘常來鋪子,彼此也熟了,林姑娘笑道:「我們自個兒看,待會兒再喊妳還是采蘋結帳。」
一聽到情書,七巧有些猶豫,但一瞧見阿香滿心期待的神色,將心比心,她二話不說便拉了阿香到角落小桌坐下來。
攤開紙張,研好墨,她握著筆管道:「阿香,妳可以說了。」
「大頭哥哥,妹妹很想你,你什麼時候回來?」阿香臉蛋微紅,神情卻是極為認真,一個字一個字將她心底反覆許久的話念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