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主客,怎可逃避,朋友們明晚來。」
「晚上八時至十一時,客人需依時離去,不准進書房、寢室,事後你得把地方收拾乾淨。」
承堅看著他,「也許姜成珊就是怕你這點婆媽。」
志厚警告:「別牽涉成珊在內。」
「好好好。」
「吃自助餐?」
「不,光喝香擯,叫他們自己吃過飯來。」
這倒也是好主意。
「你到什麼地方去?」
「我約人看電影。」
「我有精彩的女生介紹給你,有電影明星,也有大學講師。」
志厚拍拍好友肩膀,「好好享樂。」
他到對門約伍理詩看電影。
「你愛看什麼種類影片?」
理詩答;「科幻及愛情喜劇。」
志厚答:「我也是。」
兩人十分投契,一同哼起星球大戰主題曲,理詩以朗誦姿態敘述:「很久很久之前。在一個遙遠又遙遠的銀河系裡……」
任南施站在一邊微笑。
理詩問:「因此你從事計算機動畫?」
「正是,熒屏是我星空,我願如流星般畫下生命記號。」
「最想做哪一個故事?」
周志厚毫不猶疑:「西遊記,」他忽然緊張,「理詩,你讀過西遊記沒有,如不,我們不能做朋友。」
理詩大笑,「我看過。我看過,孫猴子被壓在五指山下動彈不得。他會七十二變……」
「理詩。我已初步設計悟空與二郎神君大戰一場、他們二人總共變過八次,緊扣緊張。」
「一定精彩。」
「每次變化都需維持猴子原貌,二郎神楊某是一個非常討厭的道德主義者,但是他長得極其俊朗。一般人把他第三隻眼倒豎地設計在額角中央,我卻認為那是一隻可以全身遊走的眼睛,像一隻微型電子攝像器,可轉到掌心,也可移到腦後。」
「嘩。」
任南施緩緩坐下聆聽。
志厚醒覺,有點汗顏,他說:「我去買票。」
怪不得那麼多人愛吹牛,原來大話西遊有這樣好樂趣。
他才轉身,忽然聽見任南施說:「我有份參加嗎。」
志厚詫異,「我沒想過你會不去。」
母女鬆一口氣。
他們出去看戲的時候,羅承堅約的人客已陸續到達。
志厚覺得僥倖,他也有人陪。
在戲院中,燈一熄滅,他就想起成珊。
其實在心底下,他約莫知道她有什麼不滿。
她嫌他孩子氣。
童真與童心對一個法醫官來說大抵是至多餘的感情。
散場後理詩說:「女主角並非美女。」
「但是她一笑起來,像是陽光忽然自層層烏雲裡金光閃閃地探出。」
任南施在一旁點頭。
志厚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好的聽眾,有點感動。
他說:「我請你們吃飯,我知道一家日本小館子,他們有最美味的牛肉飯。」
母女十分歡喜。
三個寂寞的人,組成隊友。
任南施一直沒有說話。
志厚說:「好像我一人演講似,太不好意思。」
「不,你說的題材我們都有興趣。」
志厚想一想,「我每天早上跑步二十分鐘,理詩,上學前你也來好不好?」
理詩忙不迭說「好」。
志厚看著她年輕的母親;「歡迎你參加」
任南施感激地答:「我們問過姜醫生一定來。」
志厚點點頭。
他把她們送回家。
已經十一點半了;打開門,只見曲終人散,滿屋酒杯酒瓶,清潔工人正在收拾。
羅承堅累得倒在沙發上。
志厚問:「玩得可高興?」
他卻興奮地拉住志厚,「我特地等你回來」
「還有什麼事?」
他把志厚拉到書房,「王克瑤是你什麼人?」
志厚意外,「你見到她?」
「她剛自上海回來,聽到人聲出來張望,我邀她加入我們,她很隨和,也很會喝酒。」
「你總垂涎漂亮女性。」
「喂,哪個男人看見美女不睜大眼心疾跳?」
「講得對,不過各人對美的觀點大大不同。」
「我主要看大眼睛、細腰、親切大方。」
這就是王克瑤嗎,這麼說來,他的人客確是美女。
「我們還以為你會早回,克瑤一直等到十一點,她一早有事,故此提早休息。」
「啊。」失諸交臂。
「她會笑的大眼睛流露一絲寂寥神情,十分吸引,她坐在你對面,不是不專心,但看得出並不投入,她有心事。」
「啊。」
「謝謝你借出地方,我累了,再見。」
志厚知道他老友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好漢,明天一早,他便會忘記那雙寂寥的大眼睛,改為追求更近更易的美人。
志厚休息。
第二天一早,他起身跑步。
沒想到對鄰比他更早,已在門口等他。
志厚檢查過她們的跑鞋,「很好很適合。」
三人緩步跑到一道長石級。
走下兩百多級,又再跑上來。
半途母女有點氣促,志厚放緩腳步。
回到斜坡時理詩笑著蹲下,「我的肺像炸開一樣,雙腿發軟。」
她母親不說什麼,可是靠在一棵樹上,臉色通紅,氣喘不已。
志厚說:「過三天就習慣,千萬不可放棄。」
他回家更衣上班。
冰箱上有英語字條:「志厚,你是一級房東,多謝服務,令友羅君的香擯美味芬芳,請代購一箱,瑤。」
志厚立刻叫辦館送來。
他的便條這樣說:「有時也得吃些肉食蔬果」,光是香擯魚子醬怎樣續命呢。」
他等她出來招呼,她始終不見人影。
三天之後,理詩母女已經可以氣定神閒地上下石級。
「真稀奇,」任南施說:「我只覺神清氣朗,沒想到二十分鐘運動有這樣大功能。」
「下星期我們上下跑兩次。」
「周先生,你對理詩真好。」
「叫我志厚得了。」
她有點沮喪,「你又怎樣叫我呢,伍太太,任小姐,都十分見外,南施是英文名,不見得除出西施、東施之外還有南施,真為難。」
志厚微笑。
「理詩的小同學都叫我理詩媽。」
「姜醫生怎樣叫你?」
「南施。」
「那我也叫你南施。」
「那我豈不是與理詩同輩?」
「嗯,真需好好的再想一想。」
傍晚,理詩來敲門。
「大哥,我有一條幾何不懂。」
「初一就讀三角幾何?」志厚意外。
第二章
攤開課本,只覺深奧,志厚不是不懂,卻不知怎樣著手講解,他深呼吸一下。
「我做一杯香蕉奶昔給你吃。」
兩人先閒談一會兒,吃過點心,志厚把數題從基本拆解,逐步算出,難得的是理詩專心聆聽,領悟力亦高,得益不淺。
「你可有補習老師?」
「他是個高中生,自己忙考試,又想約女友,且有兼職,時時失約。」
「換一個行嗎?」
「他們都一樣,媽媽說人一到十七八歲,就會混身不安,不知所云。」
志厚笑笑,「那你到我處補習好了。」
「媽媽說為什麼會有你這樣好的人,溫文爾雅,又樂於助人。」
「哪裡有這麼好,」他歎口氣,忽然對小女孩訴苦,「我的女朋友不要我呢。」
理詩睜大眼說:「什麼!」
像是她自己遭到很大的侮辱一樣。
寂寞的志厚十分感動。
他送理詩回對面家。
稍後收到區律師給他的電郵:「一、速簽名接收房產;二、後日十五號星期五是王克瑤生辰,她孑然一人,或者你可陪她。」
志厚一怔。
他不相信都會中有寂寞美女,只有兩個可能:一、男友實在太多,有濫交嫌疑,故嚴正聲明清白,並無異性追求,好叫身邊人安心。二、因種種複雜原因。乏人問津,故自我安慰:男性不敢接近美女云云。
志厚不想冒昧。
他訂購了一瓶紅攻瑰香水給她做禮物。
第二天跑步,他問任南施:「你要的杭菊,我表妹可有帶給你?」
「她對中藥極有心得,不但送我白菊花,還加贈一級川貝,說用冰糖燉梨子,理詩吃了或許會停止夜咳。」
「呵。」
「你們家大人真會教子女,你們兩兄妹都懂得關心人。」
「哪裡哪裡。」
小理詩笑答:「這裡這裡。」
她的頭髮又長出來一點,像那種極短髮的時裝模特兒,時髦極了。
過兩日香水自倫敦送到,原來瓶子四四方方毫不起眼,一點花式也無,同一般香水大不同。
他用禮物紙包好,連香擯酒放在客房門前。
字條說:「有空的話,吃頓飯可好。」
回復即時來了。ˍ
志厚正在工作,書房門縫忽然「颼」的一聲飛進一張紙。
他立刻拉開門,已經不見王克瑤人影,只聽見她大力關上房門。
字條這次寫得龍飛鳳舞,墨汁淋漓:「連區律師都不知適可而止,居然騷擾他人私隱,世界實在討厭,我一連幾日都有應酬,改天才約吧!」
志厚愕然。
也許,是他的技巧太過拙劣,他不懂如何約會異性。
是他造次了。
紙條一看知道由鋼筆寫成,用英文草書,筆法流利。
奇怪,現在還有人用鋼筆,而且用永恆藍色墨水。
志厚想起初中在英國寄宿,校方規定也用永恆藍墨水,不褪色。
去年他取出墨水鋼筆練哥德體書法,被成珊看見說:「像中古時代歐洲僧人抄寫的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