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轉過頭來。「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是它了,是昨夜若隱若現的樂聲。
那日,志厚特地早下班。六時不到已回到家裡。
他剛用鎖匙開門,對面大門忽然打開。
「周先生?」
一個少婦倚在門邊朝他招呼。
〔有什麼事?」
那少婦膚色非常白皙。淡妝,異常秀麗,穿戴考究,笑容可掬。
志厚不敢正視,他微笑地眼觀鼻;鼻觀心。
〔我是你鄰居伍太太。」
「伍太太你好。」
「叫我南施好了,我贊成睦鄰,遠親不如近鄰,所以特地來招呼一聲。」
「伍太太說得有道理。」
她轉頭去叫人:「理詩,理詩。」
一個十一二歲穿校服的小女孩走出來。
那小少女長得與她母親極其相似,一般小杏臉、白皮膚。可是感覺完全不同,十分親切可愛。
「理詩,你同大哥哥說,你的計算機有什麼問題。」
小理詩有點忸怩。
志厚說:「我先回家放下公文包,再過來替你檢查可好?」
他剛想進門,伍太太又說:「周先生,你太太既漂亮又和氣。」
志厚轉過頭來,「誰?」
「今午我在這裡看到周太太挽著行李出門去。」
志厚恍然大悟,「我還沒結婚;那,那是我表妹。」
「原來如此。」
志厚脫口問:「她去何處?」
「上海呀,我還托她帶一包杭菊給我。」
原來已經出門去了。
志厚有點惆悵。
開了門,跟隨他多年的女工劉嫂迎出來,「周先生好。」
志厚點點頭。
「王小姐說床頭有一盞燈環了,該叫管理員來修理嗎?」
「我來看看。」
女工打開客房門。
志厚只聞到一股香氣。
劉嫂推開窗戶,香氛很快消失。
床頭几上有一盞鐵芬尼式檯燈,志厚測試,發覺燈泡燒掉,他把它旋下來,這種鬱金香型燈泡需要到特別的地方去買。
志厚走到計算機前,找到網址立即郵購。
又想起魚子醬;也一併辦妥。
接著他淋浴更衣,這才到鄰家去。
鄰居太太千過萬謝。
「我對科技一無所知,自己也在學習中,周先生,多謝幫忙。」
微笑著訴苦,叫人難以抗拒。
表妹出門,他卻不知,不是去上海,就是到北京,同一批人,先一陣子一窩蜂湧到溫哥華、墨爾本,今日又似蝗蟲趕往內地,像一陣無名的怪風,今日吹向西,明日刮向東,一切都在三五年內發生,反應遲鈍如周志厚都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他常說咖啡杯還未放下,世界已變。
當下他到小少女書房去看個究竟。
小理詩物質豐富,擁有許多累贅的、毫無用處的玩意兒,擺滿一室,一寸空間也無。
人人都說她會後悔,偏偏她一點不後悔,又有什麼用。
「紅玫瑰的用家是你的新女友?」
「她是我表妹,我想給她驚喜,送香水做禮物。」
「有一次,鑒證科憑同一罕有名貴雪茄煙味證明兇手曾經在現場逗留。」
「鑒證科有的是好故事。」
周炯放下一張名片,「假使你想聽故事,記得找我。」
她笑笑離去。
那天傍晚;有人敲門;是小理詩送來蛋糕。
「周大哥,我親手做的,你試一試。」
「快進來。」
「咦,你家什麼都沒有。」
周志厚忽然微笑,「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室,回不改其樂。」
有人「嘻」一聲笑。
原來是理詩的母親任南施,志厚有點靦腆,公寓假使套現,起碼還值千餘萬,不合陋室規格。
她捧著咖啡壺,走進屋內;一下子準備好下午茶。
小理詩笑說:「這叫簡約主義吧。」
蛋糕老老實實,絕無花巧,雞蛋牛油香氣撲鼻,志厚吃了很多。
門角放著他的跑步鞋,有恃無恐。
任南施有點好奇;她像是走進一個不熟悉的世界。故此小心翼翼雙臂抱著自己肩膀,可是充滿求知慾的目光四處瀏覽。
志厚不覺自己的住宅有什麼特別,帶理詩參觀。
「間隔同你家一樣,可是感覺上比較大。」
理詩走進他書房,「嘩。」
那是周志厚的工作室,電子設備齊全。
「像科幻電影裡佈景。」
「我給你看幾項特技。」
志厚拍攝母女照片,然後按程序把女兒五官逐步變成母親,打印出來送給她們。
理詩十分開心。
任南施說:「我們該告辭了。」
理詩說:「我可以整日留在這裡。」
「有空請過來坐。」
理詩看著他;「許多人說有空來坐不過是口頭禪,你若真去坐,他會嚇一跳。」
志厚笑,「我不是那樣的人。」
他伸手去摩挲小少女的頭髮,她想退後已經來不及,最意外可怕的事發生了,理詩的頭髮整頂被周志厚扯起,他一驚,頭髮落在地上。
是假髮!
理詩立刻揀起,她母親迅速替她戴上,志厚已經看到她的光頭。
志厚不想掩飾他的震驚,理詩,你的頭髮呢?
理詩沮喪,「真沒想到第一次約會已經拆穿真相。」
志厚一聽,忍不住笑出來。
這種態度是正確的,無論怎樣,應當樂觀。
「同周大哥說吧。」
三人又重新坐下。
理詩索性除下假髮,頭上只得半公分頭髮,但是感覺並不難看。
她說:「老師說我像聖女貞德。」
「你的學校師資很好。」
任女士忽然流淚。
「是什麼病?」
「我患白血病,已完成化療,醫生說有極佳進展,壞細胞已經睡著。」
世人對這種惡疾已十分熟悉,「你可曾接受骨髓移植?」
「有。我父親幫助過我。}
「啊。」
「主診醫生是誰?」
「姜成英醫生。」
志厚又是「呵」一聲,名醫姜成英正是成珊的大姐,他不動聲色。
志厚再次伸手輕輕觸摸理詩頭髮。
「不必戴假髮,真面目仍然好看。」
任南施說:「是我的主意。」
「理詩,歡迎你隨時來玩。」
「真該告辭了。」
這次茶聚之後,志厚對她們母女看法完全不一樣。
他趁空檔跑到姜成英診所去。
成英忙得走油。
看護說:「她躲在茶水間喝杯咖啡。」
志厚走進去說聲好。
「咦,什麼風把你吹來?」
「春風。」
「與成珊和好如初?這才是喜訊。」
志厚搖搖頭,各人都厚愛他。
「什麼事?」
「你有個病人叫伍理詩,十二三歲,很可愛;我想知道關於她的事。」
姜成英醫生取起一塊椰絲奶油蛋糕送進嘴裡,「醫生需對病人守秘,這是操守。」
「我不是想知道她病情,小理詩是我鄰居,我很喜歡她。我想與她做朋友。」
「志厚,你感情太豐富。」
「而且喜管閒事。」
「伍氏母女相依為命,莊敬自強,處變不驚,我對她們評價甚高,伍理詩生父人品則不敢恭維。」
「為什麼?」忠厚訝異。
「理詩需要親人捐贈骨髓,他一口答應。但開價一百萬。」
「啊!」
「還是生父,其為人可想而知,結果我找了張律師做中間人,以五十萬成交。」
「我還以為伍氏母女生活由該人負責。」
「做夢呢,下輩子吧,」由西醫口中說出前生來世,可知她相當憤慨,「任南施娘家經營生意得法,她持豐厚妝奩,否則,母女一早睡到坑溝裡。」
「任家做什麼生意?」
「傢俱及室內裝修。」
怪不得屋子佈置得金碧輝煌,顧客隨時可進去參觀選購。
「滿足了你的好奇心沒有?」
周志厚點點頭。
「志厚。別去管別人家事。對待鄰居呢,一忌太過接近,二忌太過生分。」
「成英,你句句珠璣。」
「可是你一字也聽不進去。」
周志厚笑了。
「幾時幫我拍一輯計算機修飾過美麗照片。」
「一定,你希望把頭接往誰的身上?」
姜成英醫生不假思索地答:「J。LO。」
志厚笑了。
在街上他無限感慨。
表面現象與真相竟有這樣大距離。
第一眼看到伍太太,他以為她愛串門,不甘寂寞,丈夫遠遊,或是在外地做生意。故此有點風騷。
誰知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她一個人帶著病童生活,真想睦鄰:萬一有事,可過來敲門。
任字同伍字,字形筆畫差不多,求人不如求己。
志厚找了一個計算機教師上門去指點理詩。
開門進屋,劉嫂說:「周先生,我替你做了幾個經放菜式:豆瓣醬、冬筍燒肉。你有空取出吃。」
「太好了。」
「王小姐大約明日回來。」
志厚一怔,「你怎麼知道?.」
「她人頂和氣,她親口同我說過。」
志厚脫口問:「你覺得她人可漂亮人?」
問得十分技巧,沒提及他根本沒見過她。
「好看極了,驟眼還以為是哪個女明星,腰身像柳枝。也很會穿衣服。你說是不是。」
一定是打賞過了。
劉嫂輕輕關上客房間。
下午,羅承堅來找他。
司機把一箱箱香擯抬上來。
「喂,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答應借地方給我開舞會。」
「幾時?待我及早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