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不夠的,等於你說男子是好人,你會因他善良而同他熱戀嗎?不會。」
何冠璋笑笑。
「公司必須賺錢。」
何小姐答「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這個女孩子竟這樣圓滑,叫人舒服,真是一項天生才能,羅承堅說得對,公司需要她。
志厚叫同事帶她參觀設施。
下午,她已經在會議室招呼客戶。
助手羨慕地說:「但願我也這樣隨遇而。如魚得水。」
「這是一項特殊技能。」
一個人居然毫無稜角,這麼年輕,不像是練成的功夫,若是天生隨和,真是幸運。
一日過去,同事進來說:「何冠璋是個人才,一定要留住她,她是斡旋專家,她總能找出兩全其美,一家便宜兩家美的方法,換言之,志厚,她與你剛剛相。」
志厚瞪他一眼「謝謝你。」
「真的,你是死硬派,一是一,二是二,交足貨,免應酬,有時鑽入死胡同。」
「舉個例子聽聽。」
同事笑,「我還打算在這裡做下去呢。」
他出去了。
下班時分,何冠漳看上去仍同早上一般清新。
志厚心想,呵,我明白了,她是一具機械人,只需夜間補充能量,第二天又再來過:不鬧情緒,效率一流。
在停車場,她駛走一輛最新型號的MB跑車,車子一邊轉彎車篷一邊迅速卸下,煞是好看。
三年薪酬才買得起這種車子,她帶了荷包來上班。
奇怪。
志厚回家梳洗後到醫院去看理詩。
理詩正在使小性子,不肯吃飯,一見志厚,只想給他好印象,慢慢吃了起來。
志厚取過手提電腦做了一點事。
他寫電郵到迪士尼公司表明身份,要求核對何冠漳履歷。
然後與理詩聊天。
「媽媽呢?」
「回家睡片刻。」
「你精神如何?」
「還可以,只是胃口差。」
「我也是這樣,一服藥,嘴內像鐵皮,什麼都吃不下。」
理詩看著他微笑「你也好多了。」
「我一向很好,我有什麼毛病?」
理詩答「我們初見你,只覺你面如土色。」
「我?」志厚指著鼻子。
「後來才知你失戀。」
志厚張大嘴,連一個小孩都知有這件事。
「那麼差,那麼明顯?」
理詩點點頭,「像具殭屍。」
志厚歎口氣「我已經強自振作,做到最好。」
「克瑤姐說那一定是個極頂難得可愛的女子。所以令你這樣戀戀不捨,念念不忘。」
「什麼,你們在背後講我是非?太不公平。」
理詩像個大人那樣說「難得在沉悶的生活中有一個議論的好題材。」
志厚說:「她已經結婚,你們不必說長道短了。」連理詩都問:「她嫁給什麼人?」
「同她有夫妻緣的人。」
「你不妒忌嗎?」
「我是一個沒有血性的人。」
「在我眼中,沒有人勝過志厚大哥。」
志厚回答:「那是因為你只有十二歲。」
任南施推門進來,「志厚,你太奔波了。」
志厚笑說:「我明日再來。」
回到家,他忽然鼓起勇氣,握緊拳頭,「咚咚咚」操到走廊底,大力敲門。
「克瑤,是我,志厚。」
沒有人應。
她不在家。
志厚連忙轉身,逃回房中,關上門喘氣。
他額角冒汗,真不知剛才那愚蠢的勇氣自何而來,此刻嚇得面青。
半晌才到廚房找啤酒喝,卻又見一張紙條。
「試做藕粥,請批評指教,我喜歡藕的口感及滋味,亦最喜歡藕色,它同人的皮膚色素接近,藕色紗大披肩加釘幾顆亮片最好看,你說可是,瑤。」
志厚吃完藕粥,倒在長沙發上吁出一口氣。他心底有一個烏溜溜的流血黑洞,喝了這一大碗藕粥,新肉彷彿迅速生長。
迪士尼的回復來了。
「何君在敝公司職位是小組長,工作能力超卓,辦事負責,貢獻良多,她離職回國發展,關在是敝公司損失。」
小組長,這職位不低,薪水優厚。
為什麼離職?也許人家也因失戀,只要本領高信用好,管人家有什麼私人原因。
志厚想聯絡承堅,他躊躇一下,沒有他不行嗎?不見得,人家難得有機會蜜運,免騷擾。
第二天,劉嫂上來收拾,手上提著一件乾洗店取回的晚服,掛在露台邊吹風。
志厚看見,「咦」地一聲。
劉嫂說:「王小姐腰身只那麼一點點大。」
是件藕色釘透明亮片紗旗袍,正如劉嫂所說,腰身只一點點大,可見克瑤身段何等纖細。
露台有風,旗袍角略為飄動一下。
他們都見過她。
只除出周志厚。
志厚上班去。
只見同事都聚集茶房內。
「什麼事?」
「志厚,快來吃豆腐腦上。」
「誰一大早去買這個?」
「冠漳特地請客,美味極了,手磨,在店門外等三十分鐘才分到幾桶。」
「嗯。」
這樣會賺人心,有何企圖?
「志厚,鹹的比甜的更好吃。」
志厚放下碗,去找何冠璋。
她正與廣告部同事商榷宣傳字眼。
「暗姣、明姣。」
志厚站在門口,誰,誰用到這種字眼,找生活越來越艱難。
只聽得冠漳婉轉說:「這姣字國語念作嬌,同粵義粵音有點不同,拿到內地用,怕有誤會,你說是不是?」
同事說:「那麼,改個什麼字?」
「台灣人稱暗姣為悶騷,指藏在骨子裡,不為閒人知。」
同事拍桌子稱奇:「真是傳神。」
「不如改作『悶騷斗明姣』。」
同事說:「高明。」
「你有生花妙筆才真。」
「哈哈,悶騷,又學了一個新詞。」
同事完全受落,志厚嘖嘖稱奇。
冠漳轉過頭來,見是志厚,隨即笑說:「瞞不過你的法眼。」
咦;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冠漳,你的中文底子奇佳,何故?」
「比一般土生幾略好一點罷了。暑假,父母曾送我到北京學習普通話,我特別喜歡歇後語,像『天橋的把式一光說不練』之類,十分有趣,後來又到台北住外婆家讀了一年中文。」
「呵,今日用得著了。」
冠璋微笑,「書到用時方知少。」
志厚搔搔頭,「今晚,有件苦差。」
她笑:「我知,同日本人吃飯,我不怕,我去。我們有什麼目的?」
志厚只希望每個工作人員都這樣勇敢。
他解釋:「一切還不是為著生意,日光公司打算批發一隻國內製造三羊電池,決定在本市攝制廣告,價廉物美嘛,今晚有三組代表。」
「是哪家廣告公司。」
「明星,小公司,有幹勁、所以懇求我們出席,以壯聲色,本來這些場合總由羅承堅做代表,現在,得靠你了。」
冠璋笑笑,「我會勝任。」
志厚有點躊躇,「我又怕這些人喝了幾杯,會有越軌行動。」
「都有職責在身,我倒不怕他們調皮。」
「那交給你了。」
「我即與明星聯絡。」
志厚肩膀的確一輕,她主外,他主內,他可以耐心創作了。
他把廣告片段中特技部分的初步構思整理出來,交給冠漳帶去。
冠璋一看,笑得捧腹,幾乎流下淚來。
志厚覺得這是崇高讚美,訕訕地不知說什麼才好。
冠璋又叫同事來看,他們亦嘻哈絕倒。
「真沒想到這樣憂鬱的人內心會有如此詼諧概念。」
「志厚,日本人愛笑又好色,這次正中下懷。」
志厚搔搔頭「我也這麼想。」
同事掩嘴,「誰會想到含蓄地把電池、遊戲機與震盪器連在一起。」
冠漳肯定已經成為大夥一份子。
每個人品性不一樣,志厚記得他被送到寄宿學校一整個學期都低頭走路,完全不習慣新生活。
下班時分,志厚看見何冠璋換上細跟鞋挽起頭髮,戴上耳環、添了深色口紅,預備出門應酬。
添了妝的她另有一番姿勢。
志厚微笑,「好看極了。」
冠漳笑笑,「明天見。」
志厚覺得他不該推女同胞出去犧牲,有點面紅耳赤。
同事輕輕說:「不怕,冠璋天生是談判專家,她在迪士尼聲譽超卓。」
「在什麼地方吃飯?」
「喜慶樓的揚州菜,一級美味。」
「如此窮吃,由誰付賬?敝公司可沒有這類預算。」
「放心,絕非我們。」
志厚在電郵裡看到羅承堅傳來彩照。
他赤露上身,耳邊夾著大紅花,混身曬成金棕,與一隻海豹(!)一起躺在沙灘上。
志厚駭笑。
「志厚,加拉披哥斯群島擁有三百餘種罕見動物,是地球其他角落所無,我大開眼界,原來世上除出錢眼,還有其他。」
志厚微笑,他代他慶幸。
另一幀照片是周炯與他兩人在一座瀑布下衝身,那飛瀑自高崖墜下,似一幅新娘的披紗,志厚像是可以聽到嘩嘩水聲及感覺到那清冽空氣水珠,他十分神往。
呵羅承堅與周炯不枉此生。
他這個凡夫俗子出門去探理詩。
第六章
剛好來得及接她出院,雖然有保母司機,志厚卻也幫得上忙,理詩看見他,情緒總好許多。
志厚陪南施到大堂結賬。
櫃檯叫名:「任羽思。」
志厚連忙站起來。
南施看著他微笑,「原來你知我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