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玩得高興點。」
他倆朝志厚擺擺手,車子疾駛而去。
志厚站在街角良久,才躑躅返回辦公室。
就這樣,丟下一句話就走了,真沒想到羅承堅會瀟灑到如此程度,人不可以貌相。
助手進來問「羅先生手頭上的工作交給誰?」
「各人分來做,大家有機會學習,別讓他笑我們不懂交際應酬,招攬生意。」
「羅先生交上一個錦囊。」
那是一隻白信封。
拆開閱讀,原來是一張履歷表,他推薦一個叫何冠漳的人來暫時代他職位。
何氏在多倫多著名雪萊東大學計算機動畫系畢業,曾在迪士尼公司工作三年,特長是「性圓滑,擅交際」。
肯定是人才中人才,不過,盡往外邊聘人,公司同事會得不服,要升,先升原有職員才是。
他把錦囊放到一邊。
另外一個同事進來說「今晚與美國柯達公司應酬,明日澳洲愛美計算機有代表來訪,後日是電影『媒介王』慶功宴。」
志厚說:「你去分配一下,有公事談的話,請他們白天到公司來。」
「可是日本人喜在夜總會談合同。」
志厚抬起頭來,「那麼,我們暫時不做日本人生意。」
同事笑了。
志厚想一想「請這位何冠漳君有空到敝公司一談。」
同事吁出一口氣,「也許,這人很驕傲很專橫。」
「那樣,就真得犧牲日本人的生意了」
「是,志厚」
平曰不見羅承堅做什麼,他一走,大家忙得跌腳,做到深夜,志厚一連好幾個早晨不願起床運動,為著理詩,咬緊牙關自床上躍起。
起來了又很為自己的意志力驕傲。讀大學時他是划艇隊隊長,冬季每早天未亮,他每間宿舍房回巡,把隊友揪起練習,同學幾乎哭泣,紛紛退出。
剩下的都是精英,他們贏了冠軍。
有時,天下雨,陰寒,同學抱怨,「我會得肺炎人」「我會終身不舉」「整隊淹死最好,明日不必再來」
想到這裡,志厚微笑。
那日,天亦陰雨,露台上花葉全部垂頭,空氣卻分外清新。
他去對面敲門,母女連女傭都不在
志厚意外,他吃了閉門羹。
正在躊躇,電話響起。
「志厚?」是任南施聲音,「今曰失約,對不起。」
「你們在什麼地方?」
「醫院。」
「幹什麼?」志厚吃一驚。
「昨日下午,最新報告出來,理詩身上發現癌細胞。」
周志厚像是被人在頭上淋了一盆冰水,
「哪個地方?」
「頸椎。」
一聽就知道是個至麻煩部位。
「我馬上來。」
「志厚,她已睡著,我再給你電話。」
志原還想說話,南施已經掛斷。
分明人家已經煩到極點,不想解釋,也不想見人。
志厚覺得應當尊重她們母女。
試想想:你閒看沒事,又沒能力幫人家做些什麼,人家像熱鍋上螞蟻,你卻還拉著人家問長問短「喂,痛不痛,癢不癢,我教你,多喝點水。別太擔心……」這樣叫做關心?不知多騷擾討厭。
不如緘默支持。
不久任家女傭回來,神情黯然,志厚差劉嫂過去問有什麼需要。
稍後,劉嫂回來。
「怎麼樣?」
「唉」劉嫂坐下來「孩子今日十二歲生日。」
「啊。」
「幸虧經濟不成問題,立刻請了看護,又添多一名女傭,不過伍太太已經兩夜一日未曾睡覺,母女都沒有說話,只是四手緊握。
志厚不出聲。
「送些什麼到醫院去呢?」
志厚也束手無策。
劉嫂忽然想起來「你不是認識她們家醫生嗎?」
一言提醒夢中人。
志厚立刻致電姜成英診所。
看護說「姜醫生十時才到。」
他只得先回公司再說。
志厚問同事「在病榻中,你最希望得到什麼?」
同事不假思索答「愛人的吻。」
志厚無奈「其次呢?」
同事答非所問「有一名足球健將,患癌,在醫院接受治療,一日,見教練來訪,以為是探訪慰問,誰知教練來終止他的合約,他頓時失業。」
「你的意思是——」
「還有什麼指望,只盼望恢復健康,重頭再來。」
「親友的支持呢?」
「除出真實的,財政上支持,其餘不必擾攘了。」
「送鮮花糕點水果呢?」
「小孩也許會喜歡。」
理詩正是小孩。
稍後,姜成英醫生復電來了。
志厚說:「我馬上來你處,請撥開十分鐘。」
他買了一大籃鬆餅上去。
姜醫生看到他說「你沒來觀禮,大家都很失望。」
志厚答「我在教堂門口。」
姜醫生訝異「你真是一個傻子。」她郗吁。
志厚坐下「成珊好嗎?」
「很好,謝謝你,她在希臘度蜜月。」
「成英,你有一個小病人——」
「是指伍理詩。」
「她現在叫任理詩。」
「理詩病情惡化住院。」
「情況如何?」
「今日西藥進化甚速,她毋須接受化療,也不再會脫髮,病人將服用聰明藥,藥效光針對癌細胞,身體其餘功能不受影響。」
「成功率有多少?」
姜醫生不出聲。
志厚歎口氣。
「你很關心這個孩子。」
志厚搔頭「反反覆覆,她老是好不了,有點像我,感情纏綿著不能痊癒,同病相憐。」
姜醫生搖頭,「錯,志厚,你五臟六腑,手足無損,她最後縱使治療,頻頻進出醫院,已失去正常生活。」
「是」志厚低頭「我太自戀。」
「理詩很勇敢,她應付得很好,她住在七一三號病房,你可以去看她。」
「方便嗎?」
姜醫生凝視他,「志厚,你諸多躊躇,真是致命傷。」
志厚站起來,「你說得對,成英,我實在顧慮太多。」
天可能永遠不會掉下來,他必須做他要做的事。
他回公司取了新型號手提電腦,帶備軟件,又去辦館買了大籃水果,雙手拎滿禮物到醫院去。
在七一三號房裡是任家傭人;看見周志厚,淚盈於睫,「你們真好,都來探訪理詩。」
理詩正在熟睡。
志厚走近看她,理詩面色不錯。
他輕輕問女傭,「還有誰來過?」
「王克瑤小姐。」
啊,是她。
「理詩媽媽呢?」
「回家去換件衣服就來。」
「你們需要什麼幫忙?」
「周先生,謝謝你,請多來看理詩。」
他做對了。
(此處暫缺)
「後天可以回家,以後訂期檢查注射。」
「呵,那多文明,我們還可以游泳嗎?」
「我也問過,醫生說散步比較好。」
志厚點床頭,把手提電腦遞過去,「理詩,看看世上最年老大樹。」
「啊,在哪裡?」
「是加國西岸溫哥華島芝華湖國家公園內一棵香柏樹,三千歲,耶穌出世時樹已成長,樹高五十五公尺,直徑六公尺,見證人類歷史。」
理詩忙讀螢幕上資料,忽然入神。
南施投來感激眼光。
志厚說:「我我明日再來。」
南施送他出門,在病房外,志厚忽然輕輕擁抱南施一下。
他回公司去了。
他一直忙到午夜。
返家,當客廳如走廊,很少逗留,他走進廚房,看到一隻瓷盅,一摸,還熱,字條這樣說:「冰糖燉木瓜十分好吃,與你共享,瑤。」
打開瓷盅,只見粉紅色木瓜肉可愛清香,志厚老實不客氣一飲而盡。
他漱了口,往床上一倒就熟睡。
第二天秘書打電話來催「周先生,你約了人八點半。」
他跳起來淋浴更衣出門。
欲向克瑤道謝都沒有時間。
一進公司秘書已經迎上來「人家已經來了。」
「在會議室?」
「會議室有人用,在你房裡。」
志厚匆匆進房去。
秘書提醒他「叫何冠漳。」
志厚咳嗽一聲,揚聲「何先生,你早。」
房內一個人轉過頭來,不錯,劍眉星目,卻是個年輕女子。
噫,人家是女生。
志厚有點尷尬,搓著手「何小姐,你好,請坐。」
那何冠璋正如羅承堅形容一般,真的大方得體,一不以為忤,輕笑說:「久聞大名,如雷灌耳。」
好話誰不愛聽,志厚十分歡喜。
何小姐約二十七八歲、樣貌身段都可打八十五分。一口美式英語,中文水準奇佳。
志厚與她談了一會,便知她是全家。
他好奇問「在迪士尼工作,前途無限。」
她不說前任老闆是非,只說:「家父患病,我回來陪了他一年。」
「老先生可已康復?」
「家父過年前病逝。」
「對不起。」
何小姐靜一靜,無奈地說「從此以後,我是孤兒了,無論什麼歲數,孤兒真正淒涼,以後遇見再高興的事,都笑不出來。」
如此感性,倒是同道中人,志厚惻然。
「我們等人用,你凡時可以過來?」
她十分坦白,「今天。」
「羅承堅度蜜月去了,不知何日返來。」
「我知道,他回來再作安排。」
「他的工夫有許多等著你接手,對,你怎樣看日本人?」
何冠漳答:「另一組生意夥伴而已,我學過一些日語會話,約略可以應付。」
「好極了。」
羅承堅還算有良心,介紹一個人才過來。
何冠漳說「公司氣氛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