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皇爺同樣老愛在皇城裡惹是生非,七王爺同樣末娶妻妾,不理會任何替他作媒的蠢念,維持獨身,同樣偶爾會有一段很長時間突然失蹤。十七公主下嫁給新科狀元;十九公主與應邀來參加甯太后壽宴的西鄰國使者一見鍾情,遠嫁西鄰國去了;李鳴鳳仍是坐在龍座邊玩玩具邊早朝,朝事看似仍由穆無疾主掌,只是經常在眾官稟承要事時,李鳴鳳會口出驚人之語,完全不像一個小孩子該有的思想——
「啟稟皇上,南州水患的賑災官銀在運送途中遭劫,雖然派出大批官兵展開搜捕仍無下落,是否應該盡快再派發一筆官銀?」雖然嘴裡喊的是「啟稟皇上」,然而真正要啟稟的人,是龍座旁的穆無疾。
「再派發一筆官銀,讓人再假冒劫匪多賺一次,是嗎?」
軟嫩嫩的嗓還有些奶臭味兒的含糊,說中帶笑的童言童語本不該讓大人們信以為真,偏偏李鳴鳳說完這句話時,那名稟報的官員雙腳一軟竟跪了下來,直呼皇上饒命——
這些細細碎碎的事情,伏鋼都很認真一字一字用著不怎麼好看的字跡寫成書信,送到善緣寺給李淮安看。
李淮安是極少回信給他的,甚至該說,她不回信,但時常讓丹芹替她送口信來,簡述她在善緣寺的近況。
她在寺裡過得很好,因為她本來就不是個物慾強烈的人,佛寺的清幽,比起皇城裡妃子皇女處處勾心還要更合適她。寺裡師父很照顧她,常與她說些人生道理,有些她是不懂的,師父只笑著說:「你塵緣很重。」她不以為意,塵緣,那是她怎樣也不可能捨得割捨的東西。
伏鋼未曾親自上佛寺去見李淮安,怕見了面,自己又會衝動想將她帶回來。靜靜等待的滋味並不好受,以前她總是這樣在等待著他,默默盼著他歸來,被等待的人若沒嘗過這感覺,絕對不會明白自己的遲歸是一種多磨人的折騰。如今角色替換,他成了等待之人,更懂得要疼惜以往在等待的她。
我現在在跟穆無疾學對弈,等你回來我們來廝殺一場。他如此寫道。
好,但我不會手下留情。她讓丹芹這般回他。
我讀到幾首詩,覺得還不錯,抄給你看……他足足抄了六大張詩詞給她。
她回給他的是詩詞的錯字訂正。
今天旱朝,林御史向柳揚告白,兩個人都是男的……這是今早最新鮮的話題,趕快寫給她看。
請替我祝柳尚書及林御史鵜蝶情深,百年好合。丹芹轉述李淮安的話,說話時還掩嘴笑了,他卻彷彿聽見在笑的人,是李淮安。
你還要多久才回來?上午才寫下這句話,下午他又補上一封——
我想見你。
晚上再來一封——
我想你。
這句話,看得出來他遲疑許久許久才下筆,也看得出來他在寫下這三字前揉掉了多少紙張,當信函送到她手上時,除了這三字之外,紙張上還有無數淡淡漬染的墨跡,隱隱約約看見的全是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點點淨是相思,滴滴都是想念。
這次李淮安不是讓丹芹傳話,她親手寫了回信,娟秀美麗的字跡一如她給人的溫婉感覺,娓娓寫著——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即便如此絆人心,猶願當初曾相識。
猶願當初曾相識……
這字跡,伏鋼認得。
「原來是你……」
他閉起眼,深深呼吸以平復狂震的心跳,一手握著信箋,另一手握住胸前的平安符。
我,也想你。
「自始至終都是你……」
終章
「十八公主,這段時間你應當已謹慎反省,並且明白自己曾經差點犯下大錯,你是否深深悔悟?」
「是。」李淮安盈盈跪於朝前,身上雖是那襲善緣寺帶髮修行的灰袍,長髮盤綰在腦後,但臉色紅潤,氣息健康,與多年前十公主從寺裡回來的慘澹模樣有天壤之別。
「很好,從今日起,你母需再回善緣寺。」
「謝皇上恩典。」李淮安對著朝上的李鳴鳳恭敬叩首——即便方才開口說赦免她罪責的人是穆無疾。
「不過,宮裡是留你不得了,就比照先前十公主的方式,替你挑個夫婿——再怎麼說,你也是為國犧牲,讓你下半輩子有所依靠也算是給你的補償。但是……你心裡應該清楚,不會是個達官顯要,畢竟你曾伺候過東鄰國君王,不再是清白之身。但你也貴為皇親,不會找個太糟的人給你。」
「淮安明白。一切全憑皇上作主,淮安沒有異議。」
「好。李公公,將卷宗交給十八公主——你比十公主幸運,你有幾個人可以挑,而不是毫無選擇。」
「是。」李公公端著卷宗到李淮安面前,她雙手平持齊眉,又傾身磕了頭。
「你自己看完卷宗,再從卷宗裡的人去挑吧,給你兩天的考慮時間。你先回宮好好梳洗休息吧。」穆無疾放她離開。
李淮安頷首,福身退下,穆無疾眼睛餘光瞄見伏鋼隨即也跟著溜出朝堂——也罷,反正現在國泰民安,沒啥大事需要伏鋼佇在這裡聽,放他去也好,畢竟心思都沒留在這裡了,人留著也只是佔位置罷了。
「李大人上奏,關於百姓減稅一事……」
朝堂裡仍是認真處理國家大事,另一端伏鋼輕易追上李淮安,李淮安也不驚訝他尾隨她來。他一手拿過她捧著的卷宗,馬上拉開來看個仔細——
「林志?誰呀?」聽都沒聽過,但是卷宗很詳細地將對方的祖宗八代全給寫了出來。
原來是個九品芝麻官,連進皇城的機會都沒有,難怪不識得他。
伏鋼眼睛再往下瞄,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這傢伙……這傢伙五十二歲了?!喪妻四年,三子兩女,皆已嫁娶,連孫子都五個了?!」他越念越大聲,到後來變成吼出來的。
下頭還寫了這個小官綠豆大的功績——替兩名互爭母牛的兄弟調解、替迷路的孩子找到爹娘、替可憐正妻捉到丈夫偷腥的鐵證……
伏鋼不想再多瞧,直接跳往第二個人選——
「郭岳?!這個人還關在天牢裡孵跳蚤,恐怕關上十年還不出來!」
跳過!連看都不用看,浪費時間!
「……高宏?」卷宗裡寫著這個人官職雖小,但行為廉正,挑不出太大的毛病,在鄉里間頗具美名,而且相當癡情,在自小指婚的表妹早夭之後仍未曾娶妻。
呃,先略過,等等再來挑姓高的毛病。
「咦,沒了?」卷宗已經到了末端,沒有第四個人選。「為什麼沒了?」他還沒看到他的名字出現呀!
「有三個人讓我挑?穆宰相真是替我著想了。」李淮安也跟著伏鋼從頭看到尾,掃過卷宗裡出現的人物。
「裡面沒有我!」伏鋼突然對著卷宗吠起來。
「你沒聽穆宰相說嗎?替我指的夫婿不能是達官顯要,當然不會有你在列。」
「為什麼?!」
「這還需要問嗎?將一名失貞的公主指給高官,豈不是讓高官顏面無光?若想討好高官,還有許多位冰清玉潔的公主能指婚,輪不著我的。」李淮安拿回捲宗,將眼神落在上頭,看起來專注認真,彷彿正要挑選她的夫婿。
「——嫁我呀,我、我曲你。」
又「曲」她呀?怎麼老說到那個字就舌頭打結?李淮安很想笑,但顧忌伏鋼的面子及他此刻好認真的模樣,她強壓下笑意,維持容顏平靜。
「我不能嫁你。」她篤定回答。
「為——什——麼?!」
「和親之前,我或許能嫁。和親之後,我不能嫁。」她看他一臉不解,笑中有歎,「伏鋼,對現在的我來說,你變得很遙遠了。原來面對一個高高在上的人是件這麼難熬的事……侍佛的這段日子我思索了許多事,我總算明白你當初為什麼避著我。我如今的心情與你之前一樣,我配不上你。你……讓穆宰相替你指個好妹妹吧,樂安如何?她比我小一歲,長得甜美活潑,相當合適你。」
「什麼叫配不上我?!你是個公主,沒有配不配得上這種破藉口,只有你想不想嫁給我這個原因!和親前你不嫁我,和親後你還是不嫁我,現在乾脆直接想把二十皇女推給我,是你跟我說猶願當初曾相識的……你現在卻做著完全相反的事!」
「伏鋼,你忘了我曾嫁過人嗎?」
「我當然記得!」不就是東鄰國那隻畜生嗎?!幸好之前穆無疾捎信去問他對於李淮安的處罰有何想法時,東鄰國那隻畜生只回了「人退回去就是你們的家務事,愛怎麼樣隨你們便!」沒因為被揍了一拳額外要求加重處罰,否則他不介意跑一趟東鄰國去砍人!
「我曾經屬於另一個男人。」
「那又怎樣?!」
「我會害你被人指指點點,笑你娶了個被退回來的女人。」
「誰在乎這種事?!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