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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溫芯

  李安陽凝望著她,既心痛又訝異。「妳媽不是妳爸的老婆?」

  「嗯。」

  「那她怎麼住在歐家?妳爸的正妻不會介意嗎?」

  「她已經過世了。」夏蕾垂下眼,把玩著啤酒罐。「所以我爸才答應讓我媽搬進歐家住,可是他說什麼也不肯娶她。」

  「為什麼?」

  「因為她出身不好。」夏蕾澀澀地撇唇。「我爸嫌我媽是個酒家女,娶她會讓歐家沒面子。」

  「竟有這種事!」李安陽動了怒。「妳爸怎能說這種話?好歹妳媽也替他生下一個女兒!」

  「哈,他寧可不要我這個女兒。」夏蕾沙啞地笑兩聲,笑聲充滿苦澀。「也省得他每次看到我,都想到我媽的出身。在他眼裡,我遺傳的是我媽的基因,不配當歐家的女兒。」

  「靠!」李安陽氣得飆粗話。「妳老爸真的這麼想?」

  她沒回答,指尖按去了眼角的淚,深吸口氣繼續說:「我上初中的時候,我媽為了替我爭取在歐家的地位,堅持要我爸將我送進我姊姊讀的貴族學校。能跟姊姊念同一間學校,我剛開始很高興,後來便發現那是一場惡夢。」

  「妳在學校裡被欺負了?」他一下子就猜出來。

  她默默點頭。

  怪不得她看到安琪被同學排擠會那麼難受了,原來她也曾經歷過同樣的苦。

  李安陽看著臉色蒼白的夏蕾,沈著臉,咬著牙,右手用力捏扁空啤酒罐。

  「你知道趙英睿嗎?」她喝完一罐啤酒,從他身邊又搶來一罐,一面喝,一面問他。

  他黯然看著她不顧形象地狂飲,胸口揪住。

  她喝得太猛、太急,那麼注重禮儀節制的她不該這樣喝酒的。

  她的心,一定很痛……

  「他是我姊夫,也是我暗戀過的人。」她主動招認。「我念那所貴族學校的時候,有一次被欺負,他出手替我解圍,從此以後,我就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他了。」

  她愛趙英睿。李安陽苦澀地聽著。

  「可是他喜歡的人是我姊姊,他從來沒正眼看過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知道他喜歡像姊姊那樣高貴優雅的女生,我拚命改變自己,學走路儀態,學怎樣穿著打扮,我念了很多書,提升自己的內涵,我還求媽媽也讓我去學鋼琴,希望自己能彈得像姊姊一樣好。我為他做了很多很多,我想他有一天一定會注意到我,可是──」

  她忽然頓住,一聲聲,嘶啞又酸楚地笑著。

  「不要說了。」他不忍再聽,伸手溫柔按著她的肩。

  「你讓我說,這些話我從來沒跟誰說過,你讓我說出來。」她激動地看著他,眼眶泛紅。「你聽我說好不好?李安陽,請你聽我說!」

  她很寂寞,迫切地想找人分擔埋在內心最深處的苦,這些話,她從來不跟別人說的,卻願意在他面前卸下堅強的面具。

  李安陽動容,好想將她擁入懷裡。「妳說吧。」他聲音沙啞。「我聽。」

  她又笑了,像哭的笑聲拉扯他的心。

  「後來,我升上高中,我覺得自己變很多了,有一天鼓起勇氣,跟趙英睿表白──你知道他怎麼回答嗎?」

  他不知道。他心疼地望著她。

  「他說,他從來沒注意過我,他甚至不曉得歐蘊芝有我這麼一個妹妹,他奇怪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他說我永遠也比不上姊姊,他不可能喜歡上我。」夏蕾喝酒,讓酒精麻痺她痛楚的知覺。「他好乾脆,拒絕我拒絕得好徹底,連一點點希望都不留給我。」

  他沒說話,拚命灌酒,拳頭緊握著,有股想抽煙的衝動。

  「你剛剛看到我姊姊了,她是不是很漂亮,很有氣質?你知道她手上拿的那個包包是什麼嗎?Dior的黛妃包。是Dior史上最暢銷的一款,也是黛安娜王妃生前最鍾愛的,可並不是所有的女人拿起來都有那種氣質的。蘊芝她……就是天生適合拿這款包包的人。」

  「妳的意思是她有一種皇室氣質?」他終於找回說話的聲音。

  她用力點頭,臉頰因酒精燃燒,整個紅灩灩的,眼眸也染著紅。

  「那種氣質是天生的,是我怎麼樣模仿都學不來的,她是歐家的公主,我只是個酒家女的女兒──」

  「住嘴!」他陡地喝住她,語聲嚴厲。

  她駭然。

  「不許妳瞧不起自己!」他怒視她,很生氣,卻有更多心疼,「妳為什麼要這麼說?妳雖然是私生女,雖然妳爸一直不肯給妳媽一個正式名分,但這並不表示妳比別人低一等。妳姊姊是很有氣質,但妳也有妳的氣質啊!妳走在路上,還不是照樣吸引一票男人的目光!」

  「那是不一樣的。」她軟弱地辯解。

  「靠!」他更火了。「哪裡不一樣?」

  她最心儀的男人,永遠吸引不到。她看著他,看著他因為她的自輕而激憤不已的臉孔,說不出口。

  「我知道妳想說什麼!」她沈默,他卻把她的心事挑明白。「妳想說,就算妳再怎麼好,趙英睿也不會喜歡妳,對嗎?馬的!那是他沒眼光!是他眼睛糊到蛤仔肉!妳理他做什麼?都那麼久以前的事了,妳就不能把他給忘了嗎?就算他不喜歡妳又怎樣?多的是男人喜歡妳!妳用不著對自己這麼沒自信,妳很好,美麗又出色,溫柔善良,心腸好,哪個男人見了妳都會為妳著迷,至少我就──」

  他猛然住口,臉上表情愕然,彷彿一時意識到自己即將說出什麼,很是尷尬。

  她卻懂了他沒敢說出口的話,看著他莫名其妙變紅的臉,冷凝的心慢慢融化,唇角在不知不覺中揚起。

  他瞠視她,知道她看透他的窘迫,更難堪。

  「靠!」他悻悻然地喝酒。

  「你又說髒話。」她柔柔地指責他。

  「『靠』不能算是髒話。」

  「只是發語詞。」

  「沒錯!」

  她笑了。今晚的她,似乎一直在笑,但這回,笑聲沒有勉強和苦澀,只有漫漫無邊的溫柔。

  「你真的覺得我溫柔善良嗎?可是好多男人都說我是冰山。」她問他,嗓音輕輕軟軟的,彷彿帶點委屈的意味。

  他急了。「我本來也以為妳是冰山,可是妳不是!妳肯來幫我妹,幫她做了那麼多事,妳還──妳還對我──」

  「對你怎樣?」

  他發窘地紅到耳根。

  她又笑了,不再逗他,伸出手,握在手裡的啤酒罐輕輕碰觸他的。「乾杯。」

  「乾杯?」他怔瞪她,奇怪她心情怎麼一下子變好了。

  她一口喝乾了剩餘的啤酒,看著他笑,笑盈盈的眼亮著光,一閃一閃,閃得他心慌。

  他眼眸變得深沈,她唇畔沾上幾滴啤酒,水潤潤的,教他好想替她舔去。

  可是他不敢動,強迫自己凝聚全身的自制力,不許自己再像上回一樣,肆意輕薄她。

  「李安陽。」她輕輕喚他的名,湊過來。

  「什麼?」他直覺頓住呼吸,她靠得他好近,近得他能看清那玫瑰色的唇瓣上細細的唇紋。

  「你為什麼不吻我?」紅唇在他眼前一開一合,極度誘惑。

  他全身僵硬,瞬間腦充血。

  「你要不要再叮我一次?」

  「什麼?」他像個徹頭徹尾的傻瓜,只會重複這一句。

  她嫣然一笑,香唇緩緩地、一寸一寸接近他。

  他無法呼吸,無法思考,瞪著那絕美得像開在高山頂的玫瑰,猶豫地不敢去摘。

  可是她竟然主動靠過來了,她,就要吻上他了。

  他不由得心動地閉上眼……

  有什麼東西碰上他了,卻不是她溫暖的唇,而是冰冰涼涼的啤酒罐。

  他倏地睜開眼,映入眼底的是她又嬌又媚又淘氣的笑顏。「感覺好嗎?跟被蚊子叮比起來怎樣?」

  他頓時眼角抽搐,好沒面子。

  這女人!居然這樣整他!

  「歐夏蕾!」他低聲咆哮,擱下啤酒,雙手作勢掐住她優美的玉頸。「看我怎麼對付妳!」

  她尖叫,笑著想躲開。「不要啦!喂,你別鬧了!」

  「妳喜歡讓蚊子叮嗎?」他惡狠狠地將她推倒在地,做出青面獠牙狀。「好,我就叮妳!把妳全身上下的血都給吸出來,讓妳貧血!」

  「不要啦,好癢,你放開我啦!」

  「妳別動,給我凍住!」

  「不要啦,我好暈,真的會貧血……真的會……」嬌柔的嘟囔聲漸漸消逸於深沈的夜裡。

  他,叮住了她的唇──

  第八章

  深夜,坐夜班飛機從日本回到台北的李安琪,在司機的護送下安然抵達家門。

  一進門,她顧不得時間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開心地直奔上樓,想找人分享這次畢業旅行發生的好事。

  「哥、哥,你睡了嗎?」她敲李安陽臥房的門,沒人應。

  奇怪,會是在書房嗎?

  她奔去書房找,空無人影。

  「歐老師、歐老師?」她又敲歐夏蕾的門,但不敢太用力,只是輕輕敲兩下。

  睡了嗎?她好失望,滿腔愉悅想找人傾訴,沒想到家裡卻靜成一片。

  「討厭!」她懊惱地嘟囔。「Eddy好不容易說要跟人家交往,為什麼沒人聽我說這個好消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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