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卻有一串急促的跫音毫無預警地追上來。
「李安陽,你等等我,你別走!」是夏蕾。她尖銳的喊聲竟藏不住絕望。
他震撼地轉身。
她提著裙襬,不顧淑女形象朝他奔來,雕花大門上了鎖,她又拉又推,焦急地想打開。
「夏蕾!」他被她不合常理的舉止給驚動了,大踏步走向她。
「你等等我,帶我離開這裡!」她急促地說,或許是太慌了,雙手竟然怎麼樣也打不開鎖。「為什麼打不開?為什麼打不開?!」
「夏蕾,妳冷靜點!」他瞠目。這一點也不像平常的她。
她用力扯,弄了半天,總算打開門了,但她身後,穿著一襲紅色低胸禮服的中年美婦已追上來。
「蕾蕾,妳給我站住,不准走!」
「媽,我……」夏蕾倉皇回頭,還來不及說什麼,迎面一個耳光打過來。
李安陽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這女人……是夏蕾的媽媽?她為什麼要打自己女兒?瞧夏蕾嬌嫩的肌膚整個浮上一片紅,李安陽一陣心疼。她媽下手可真重啊!
「妳留下來!跟大家一起吃飯!」歐母疾言厲色。「妳爸剛從美國回來,妳姊姊跟姊夫等一下都會過來,妳一定要留下來。」
「我不要!」夏蕾倔強地搖頭。
「妳給我留下來!跟妳爸爸好好道歉。」
「我不道歉。」
「妳!」歐母氣得臉色鐵青。「妳這笨女兒,就非要這樣惹妳爸爸生氣不可嗎?妳怎麼這麼笨?為什麼不學學妳姊姊?每次見面都把妳爸哄得飄飄然。」
「姊姊是姊姊,我是我,爸不喜歡我,我也沒辦法。」
「什麼沒辦法?是妳故意不想辦法的!我怎麼會生出妳這麼個脾氣硬得像石頭的女兒?撒撒嬌,說幾句甜言蜜語也不會?」
夏蕾硬氣地別過頭。
「妳、妳簡直氣死我了!」歐母渾身發抖。「妳知不知道?妳再這麼耍脾氣下去,妳爸真的不會留一毛錢給妳!」
「我不需要他的錢。」
「妳!」歐母臉色忽青忽白,超難看,過了幾秒,她軟下口氣,硬的不行,來軟的。「蕾蕾,我知道妳不甘心,從小妳爸就最疼蘊芝,把妳當透明人,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誰叫妳媽我不是正宮娘娘呢?妳爸是覺得對不起蘊芝她媽,所以才對她特別好,他不是不喜歡妳,只是──」
「妳不用說了,媽。」夏蕾冷然揚聲。「不論妳怎麼說,我今天都不會留下來的。」
「妳、妳這丫頭簡直氣死我了!妳怎麼這麼笨?跟妳爸耍什麼脾氣?裝什麼清高?妳不要他的錢,不要他的錢妳能活下去嗎?妳不要以為媽不知道,妳那家雜誌社周轉不靈,就快倒了!」
「妳消息落伍了,媽,我的雜誌社現在已經沒問題了。」
「妳!妳還給我頂嘴?」歐母氣得抓狂。「我生妳這女兒有什麼用?又不會說話,又不討人喜歡,什麼都比不上妳姊,連個男人都搶不過妳姊──」
「媽!」夏蕾驚愕地喝止母親。
「怎麼?怕我說?」歐母尖酸地冷哼。「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妳從小就暗戀英睿,偏偏人家現在是妳姊夫。妳坦白說,妳不想回家到底是真的跟妳爸賭氣呢,還是不敢見妳姊姊跟姊夫?」
夏蕾雪白著臉,僵站在原地。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一個母親竟能這樣無情地揭自己女兒瘡疤。
難道媽媽……一點都不怕她痛嗎?她矇矓地望著母親,淚水刺紅了眼。
李安陽在一旁看得心跳狂亂,再也看不下去,忍不住踏過步子,擋在她身前。
歐母這才發現原來附近還站著個男人,她慌了,沒想到方才教訓自家女兒的醜陋情景全落入外人眼底,又羞又惱。
「你是誰?你想幹麼?」
「伯母妳好,我是夏蕾的朋友,敝姓李。」李安陽盡量保持冷靜,雖然心裡有股衝動想揍這不講理的女人。
「李先生,關於剛剛的事你別誤會,我只是在勸我們家蕾蕾……」歐母想解釋,一輛平滑地駛過來的賓士轎車卻打斷她。
她閉嘴,懊惱地看著一個女人優雅地下車。
那是歐蘊芝,她穿著一身香奈兒白色套裝,手提著粉色Dior黛妃包,氣質高貴到不行。
「夏蕾,妳總算回來了!」歐蘊芝見到妹妹,好高興,笑容燦爛。
夏蕾看著完美的姊姊,對比自己發散臉腫,一身狼狽,難堪地垂下頭。
「怎麼啦?」歐蘊芝察覺不對勁,看看她,看看李安陽,又看看歐母。「發生什麼事了?阿姨,你們怎麼都站在門口?這位先生是誰?」
沒有人說話,氣氛太尷尬。
最後,還是夏蕾沙啞著嗓音開口──
「不好意思,姊,我待會兒有事,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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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月色朦朧,氣溫隨著時間過去,逐漸下降。
夏蕾和李安陽回到李家,坐在偏廳落地窗前,窗半開,夏蕾怔怔地看著窗外庭院,一句話也不說。
李安陽拿了瓶紅酒和幾罐啤酒,走過來。
「要不要喝一點?」他在她身邊坐下,倒了杯紅酒遞給她。
她接過杯子,有一口沒一口地淺啜著。
他則是拉開啤酒拉環,痛快暢飲。
兩人默默地喝酒,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響,窗外沙沙清風吹過,捲起夏蕾鬢邊秀髮。
李安陽看了她一會兒,擔心她冷,起身抓了兩個懶骨頭坐墊來,一個給她,又拿了件薄毯過來,替她披上肩膀。
她抬頭看他,似乎為他如此貼心的動作感到訝異。
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淡淡一笑,又繼續喝酒。
反而是她忍不住了,攏了攏溫暖的薄被,幽幽開口:「你為什麼都不問我?」
「問妳什麼?」
「問我發生了什麼事啊。」她恍惚地望著他。「今天晚上你看到的一切,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好奇嗎?」
「妳想說嗎?」他不答反問。
她愣了愣。
「妳不想說就不要說,我知道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妳要是心情不好,我陪妳喝酒。妳沒喝醉過吧?要不要試試看喝醉酒是什麼滋味?」
「喝醉了事情就能有轉圜嗎?」她問。
「不能。」他答得乾脆。「但至少心情會好過一點。」
她注視他兩秒。「你都是這樣嗎?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就喝悶酒,大醉一場?」
「我不喝悶酒的。」他微笑。「要喝就痛痛快快地喝,最好找幾個朋友叫一桌子菜,劃酒拳,熱鬧一整晚。」
「然後隔天起來就忘了一切?」
「忘不掉的。」他搖頭,再次否決她的推測。「可是時間能治療傷痛,漸漸地妳不會覺得那麼難受。」
「這是你的經驗之談嗎?」她繼續追問。「你以前也受過什麼傷嗎?」
「誰都會受過傷的。」他雲淡風輕地,沒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夏蕾默然。
誰都會受傷的,或許吧,或許時間真能療傷止痛,但如果傷口被一次又一次地揭開,那疼痛便會一次又一次來臨,永遠也不會消去。
要到什麼時候她才可以不介意這些傷,到什麼時候她才會麻木得不覺得痛?
她好想問問身邊這個男人啊!真希望他能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夏蕾看著李安陽,看他喝著她很少喝的啤酒──她從來不認為那是一種懂得品酒的人會選擇的飲料,太粗糙了,不是嗎?
「我想喝啤酒。」她忽然說。
「什麼?」他呆了呆。
「給我一罐。」她指著他放在地上的啤酒罐。
「妳是認真的嗎?」他不相信。「這是啤酒,不是香檳。」說話的口氣好像在說一個是天,一個是地。
夏蕾瞪他一眼。「我要喝!」等不及他主動遞給她,她索性起身用搶的,拉開拉環,學他仰頭狂灌。
冰透了的啤酒,略帶點苦味,她喝下去,喉嚨嗆咳,全身發顫。
「看吧,我就叫妳不要喝了!」他連忙拍她的背。「天氣冷,這酒又是冰的,不像紅酒喝起來順口。」
「那你、為什麼喝?」她邊咳邊問,咳得眼淚都流出來。
他嚇一跳,也不知她是太嗆才流淚,還是因為傷心。
他急切地想安慰她。「夏蕾,妳聽我說──」
「歐泰春是我爸爸。」她打斷他。
他一愣。
「你知道他吧?」她抬眸,淚光閃閃的眼盯著他。
他當然知道,歐泰春是台灣傳統產業界有名的大老,歐家一直是台灣的知名望族。
歐泰春的長女歐蘊芝兩年前跟同樣身為名門之子的趙英睿的那場婚禮,被媒體譽為世紀婚禮,爭相報導。
「我沒想到妳也是歐家的女兒。」李安陽低語,這點令他很意外,原來夏蕾跟歐蘊芝是姊妹。
「因為我從來沒出席過家族的公開活動,很少人知道我也是歐家的女兒。」夏蕾啞聲解釋,頓了頓,語氣自嘲。「也好,要不然讓那些記者知道我是我爸的私生女,整天追著我問,我可會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