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她訝問,又瞄了一眼他的長相,判斷他應是中美混血兒。
「因為我告訴他,我是慕林,是妳邀請我來這裡指導妳做研究的。」他總覺得這個老太太哪裡不對,但一時之間又找不到破綻。
「你就是慕林?那個--精神科的權威?」
她真的很驚訝此人如此年輕,她研讀過他的研究,不但精闢而且深入,當時她還在猜想,這個慕林至少也有四、五十歲,沒想到眼前的他看上去頂多三十出頭。
「權威不敢當,我正是慕林。巧的是,我也是那個派人來向妳購買伊莎貝拉的人!」他哼了兩聲後,又冷冷嗤道:「葛老太太,妳活了大半輩子,難道只知道待在研究室與蝴蝶為伍,而不知人間疾苦?我已經出了那麼高的價錢,妳也該割愛了吧?」
「你走吧!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他的態度惹火了她,她馬上下逐客令。
突然,她全身莫名其妙地開始發熱,心也跟著絞痛,一種莫名的躁動在心間快速泛開,而且越泛越大……
她忽然想起之前在老宅的感應。難道--他就是她命中會遇見的人?
哦!老天!不要是他。
希望這個預感是錯誤的!
「想這樣就打發我走?沒那麼容易!」他明知道這種行徑和無賴沒兩樣,但是為達目的,他顧不得那麼多。
「你現在的行徑只會辱沒你的名聲!」她咬牙切齒地說。
「我只在乎病患的腦袋,根本不在乎我的名聲。」他撂下話。
她登時不語。
他沒有說出冠冕堂皇的話,卻切中他關心病患的心情。這點讓她先前抗拒的心有些動搖。
他們都關心生命,只是他的境界比她的更高一層,讓失魂的人能走出抑鬱,找回尊嚴。
「現在我以妳三年薪水的代價,購買妳實驗室的伊莎貝拉。」他提高價碼。
「牠們是無價的。」她馬上回絕。
「只有用在急待救治的病患身上,牠的無價才會顯現出來。」他試圖說服她。
她的手指不經意地撫著關著伊莎貝拉的籠子上方,似在思考……
他一看到那皙白的指尖,眉心不禁蹙了下。
老太婆怎麼會有這麼柔軟而富有彈性的手?
「如果你能說出有關伊莎貝拉的典故,也許我可以考慮你的提議。」
「這是考試?」他冷笑道,「那我可否問一個問題?」
「請問。」
「以妳的年紀為什麼會有一雙年輕女子的手?」這話輕輕落下,卻重重地敲在葛風蝶的心頭。
不愧是精神科的權威醫師,觀察如此仔細,但她也不是第一天才出社會,於是她輕輕地扯著嘴角說:「你相信嗎?我是吃了伊莎貝拉的死繭,才有如此細緻的肌膚。」
他再次冷笑。顯然沒有被這個鬼話所騙倒,但卻不點破。
「還有其他的疑問嗎?或是你根本回答不出有關伊莎貝拉的問題?」她問。
「妳太低估我了。我會出如此高價購買伊莎貝拉,自然對牠有一定程度的瞭解。」
「洗耳恭聽。」她說得心平氣和。
「一八四九年,西班牙一位昆蟲學家發現了稀有品種的蝴蝶,因此決定以西班牙女王ISABELL『伊莎貝拉』來命名。
牠被譽為歐洲最美麗、最罕見的蝴蝶,只有三天三夜的壽命,藍綠色的雙翅璀璨無比,展幅約為巴掌大,飛翔時間從黃昏到子夜,每年五、六月開始羽化,活動範圍限於海拔五千四百英呎松林旁的曠野,交配期一年只有十天,之後便消失無蹤。」他毫不遲疑地說出牠的由來及特性。
她再度不語。
見狀,他冷笑再現,「還是妳喜歡另一段傳說,只要向『伊莎貝拉』許願,牠便會將願望帶回天堂,令美夢成真?」
她的指尖仍然在籠子外徘徊,雙眸卻瞥向窗外,突然看見一道熟悉的佝僂身影,靈光一現,「我還有另外一個條件。」
「還有?老太太,妳確定自己不是猶太人或是上海人?」
這兩種人最擅長商場的拉鋸戰。
她輕輕地笑了笑,「我非常確定自己不是!如果我說,我是巫師,你相信嗎?」
「希望這句話是笑話,不然以我的專業判斷,會認為妳該看精神科大夫。當然,如果妳財力雄厚,我不介意為妳看診。」
「哈--」突然間,她朗笑出聲,「我是會去看你,但病患不是我。」
「什麼意思?」他霍然覺得這個「老太太」有點趣味了。
「我的另一個條件就是,你必須為一個老人診治他精神方面的疾病,我自會將伊莎貝拉奉上,每就診一次,我便奉上一對。」她說。
「不成!現在已經是五月初,每次給我兩隻,根本不夠實驗,我要全部的伊莎貝拉!」他的態度相當堅定。
「那你應該去阿爾卑斯山下捕捉才對。」她潑了他一盆冷水。
「妳到底同意不同意全給?答案若是肯定的,我保證醫好那老傢伙。」
「我以為你很尊重生命與人的尊嚴。」她不喜歡他說「老傢伙」這句話。
「我一向是!」
「一向自以為是吧?」
「那妳的答案是什麼?」他步步逼近。
「今晚就此打住吧,讓我想一想。『夜』有時會讓人頭腦混沌不明。」她一時無法作決定。
「好,這是我的名片與門診時間表,如果妳想通了,就打這支電話預約。」他將名片插入門邊,自負地往外走。
她看著他的背影,心跳越來越急促,那種奇詭的感覺再次襲來……
他突地轉身子,詭譎地問了句:「如果妳多吃幾個蛹體,是否會返老還童?」
四目相對,儘是曖昧不明的火花。
「你覺得呢?」她忽然想知道,自己若以年輕的容貌出現在他的面前,他會有什麼反應?
他又扯動嘴角,彷彿看穿她的想法,「我吃素。」然後聳聳肩膀,轉身欲走。
「包括年輕的女子也無動於衷?」她大膽直接地問道,反正她現在是比他年長的老太婆。
他瞇起雙眼,兩道像雷射光的眸光直射過來,似要照進她的心底深處,「等妳變成妙齡女郎時,我會告訴妳答案。」
她笑了。好個詭詐的傢伙!
「你的機智與耐人尋味,都是被你的病人訓練出來的?」她越來越覺得和他對話是件有趣的事。
「誰也不能訓練我!」
「好大的口氣。」
「也許吧。反正我等妳的消息,越快越好。相信我,伊莎貝拉用在我的實驗,會比用在妳的觀察上來得更有意義。」他自豪地說。
「也許吧。」她意味深長地回了句。
他又撇了撇雙唇,拉開門前,道了句:「晚安。」
「這個夜晚對誰平安呢?」她反問。
他沒有回頭,旋即跨出雙足,走入黑暗之中。
兩人皆知這個夜晚,他們的心已起波濤,如何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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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晚間九點三十分。
這個時段幾乎沒有門診,但是慕林的門診處卻來了兩位稀客,一個是喬裝成老太太的葛風蝶,一個是她帶來的病患--老船長。
「妳終於想清楚了。」慕林那慣有的冷笑自嘴角逸出。
「若這批伊莎貝拉能喚回老船長的尊嚴與生命力,我想還是值得的。」她溫柔的摸著華發滋生,滿臉落腮鬍的老者。
這個溫柔的動作,讓慕林的胸口起了微微的變化。
他深刻地感受到葛風蝶對老船長的關愛與呵護,更甚於他對病患,或是任何人的關懷。
莫名地,他竟有點嫉妒這老傢伙。
「可以說說老船長的事嗎?」他按下心中的浮躁,緩緩走近這老人身邊。
老船長的目光突然變得炯炯有神,對著慕林說:「要保護伊莎貝拉!要保護牠!」
他蹙了下眉頭,不解他的話。
「別怕,這是慕林大夫,他是這醫院最好的醫生,他可以為您找回您失去的所有。」葛風蝶迅速安撫老者。
「可是,他要伊莎貝拉不是嗎?」
老船長口出驚人之語,不禁令人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病了。
「老船長--」她不知該如何作答。
「妳可以告訴我,他曾經歷了什麼事嗎?」慕林覺得這事很怪。
「我和他第一次見面,是在紐澤西州的松林間,那時正好是五月底,成群的伊莎貝拉突然滿天飛舞,他驚訝地狂笑,不一會兒又大哭,哭笑之中還透露出他曾在歐洲飼養過伊莎貝拉……等事,但不一會兒,他又像是不記得這些話了。
因為他,我得到許多伊莎貝拉的蛹,趁勢將牠們全部移至我的研究室,也就是你昨夜看到的。我之所以能有今日,都是拜老船長所賜,所以--」她苦笑道:「我希望他能恢復正常,安養天年。」
他明白了!「相信我的經驗,有許多病患並不想回到現實。」
「你不是老船長,怎知他不想破繭而出?」她反駁道。
「妳不是他,又怎知他想回來?」他平靜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