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歡兒看著眼前的父親,只見他仍是穿著從前的服飾,那五百兩的好運似乎並沒有改善他的生活,而且扣掉他之前四處向人借的銀兩,現在身上還剩得了多少?
憤怒與悲傷在心中翻攪成一個苦澀的漩渦,她對自己到現在還想著這些瑣事感到生氣,為什麼她要去在意他現在過得好不好?是這個人將她賣掉的不是嗎!
無法忍受這樣的場面,她轉身就想走,李老拐見狀,想也不想便一把抓住她。
「歡兒……別走,別走啊!」
「放開我。」李歡兒冷冷地回答,同時一把將父親的手甩開。
「歡兒!」李老拐難過地看著她的背影。「請你……原諒爹……」
李歡兒聞言,用力的閉緊雙眼,試圖強壓住眼淚,她轉回身子,看見父親卑微的模樣,心中不禁又是厭惡、又是同情。
「為什麼要跟我道歉?」她憤怒地說:「你為什麼不拿出一點做父親的樣子?對我這麼低聲下氣的,你不覺得丟瞼嗎?」
李老拐望著女兒充滿血絲的雙眼,更加手足無措。「因……因為……爹的確對不起你……」
「現在後悔有用嗎?道歉有用嗎?」李歡兒厲聲道:「如果道歉就能解決事情的話,那天下不就大亂了?我高興殺人就殺人,殺完再跟人說聲對不起就沒事了啊!」
「歡兒!」不知何時趕來的姚貴看到這番景象,連忙出聲喝止。「你這是什麼態度?居然這樣和你爹說話?!」
李歡兒沒見著姚貴還好,一看到他,滿肚子火全冒了上來!
「就是你這王八蛋!要不是你,我們家何至於落到這等地步?」
姚貴出聲辯駁:「歡兒,你這麼說可就不對了!要不是你貴叔我,你現在能穿著這麼漂亮的衣服,逍逍遙遙的過日子嗎?」
李歡兒冷哼道:「這麼說我還得感謝你?」
姚貴聞言搖搖手。「感謝是不必,只要你以後別忘了我跟你爹對你的好……啊!」
一陣強烈的痛意自腳上傳來,原來歡兒一腳從他的腳背上狠狠踩了下去,當場疼得他雞貓子亂叫!
「你!」
「我、我什麼我?」李歡兒瞪著姚貴,對這種地痞無賴,她是半點也不會讓步,反而只會更凶悍。「像你這種禍害,世上少一個是一個!警告你以後別再出現在我面前,否則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給我滾!馬上從我眼前消失!」
「老拐,你看你這女兒,根本就是魔星轉世,我姚貴是哪得罪她啦?要不是老子!她日子能過得這麼好嗎?」饒是姚貴在那裡憤憤不平,李歡兒卻完全不加理會,逕自對李老拐說話。
「要是你以後再跟著這種人瞎混,就別怪我絕情!」
語畢,她轉身便要走,李老拐心裡不住發急,千言萬語只能化作一個問題。
「歡兒,你……你……你過得好嗎?」
李歡兒沒轉身,表情卻是蒼涼一笑。
「歡兒……」
「放心吧。」李歡兒深吸了口氣,如此回答。「無論情況怎麼樣,我都會讓自己過得好的。」
語畢,她絲毫沒有停下腳步地離開了,李老拐看著女兒在人群之中漸漸遠去,忍不住拉長脖子一看再看,直到背影完全消失為止……
就在這個時候,周圍的群眾忽然大聲喧鬧起來,對著高樓呼喊。
「王爺從裡頭探身出來了,快看,快看啊!」
「王爺看著咱們呢!」
許多人喊著跳著,李老拐順勢抬頭往上一看,果不其然,那高樓最頂端處,出現了一個青年男子,衣帶飄飄、形姿清俊,最讓他感到疑惑的,是那王爺的五宮容貌,竟像極了某人……
「聽說睿王爺是當今聖上最為看重的皇親,文韜武略無一不精,是難得的奇才啊!」
「不只天縱英才,連儀表氣度都是那樣不凡,好像老天爺把好處都給了他一人似的……」
旁人無心的談天說地,如數進了李老拐的耳中,然而李老拐從頭到尾卻只聽清了幾個字。
睿王爺!
「睿王爺……睿王爺……睿……老爺?」喃喃自語了幾句,李老拐忽地眼睛一瞪。
「不會吧……他……他竟然是……竟然是……」望著上頭那熟悉無比的臉孔,李老拐也不知道是該哭該笑還是該擔心,一時之間只覺天地異變,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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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巨大的紅色火爐圍在高樓的四周,將附近映照得紅光灩灩,如同白晝,樓閣內部,歡兒捧著一碗水,再度走進承先獨處的房間。
「回來了?」歡兒甫進室內,便聽見承先的聲音。
「嗯。」
歡兒走到他身邊,見他嘴唇微微發白,大約是缺乏水分所致,忍不住勸了一句
:「喝口水吧。」
「沒關係。」承先微微一笑,歡兒卻沉不住氣了。
「你沒關係,我有關係,我看了難受!」說罷,她再不管三七二十一,拿出手絹蘸了蘸碗裡的清水,便摁在承先的嘴唇之上。
承先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手勁之大,嚇得她帕子都掉了下來。
「做什麼?」
「別這樣。」承先制止著她。「我在做我該做的事,你也要做好自個兒分內的工作。」
他的眼神是溫和的,語氣卻很堅定,李歡兒無法不為這樣的神情所撼動,只得點了點頭。
「我……我明白了。」
「乖孩子。」承先微微一笑,鬆開了她的手。
歡兒抓著自己的手退到一邊,看到腕上出現的紅印子,忍不住抱怨。「幾天不吃不喝還能有這種力氣,你是怪物嗎?」
承先仍在笑。「弄痛你了?我看看?」
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李歡兒也沒多想,就把手伸了出去,只是當他輕揉她的手腕時,她不禁羞赧了起來。
「是這兒吧?」他輕柔緩慢地摩挲著她的手,那樣的動作,似乎比擁抱、親吻那樣的激情來得更加撩撥人心,若有似無的柔情啊……他對每個人,都這麼的溫存體貼嗎?
「在想什麼?」
承先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游思,驚覺到自己的異色猜想,李歡兒霎時面如火燒,
「不、不、不……我什麼都沒想。」
「還結巴呢!」承先微笑道,也不再問。「還疼嗎?」
「不、不了,謝謝你。」李歡兒再度想抽回手,不過就在指尖快要抽離他的掌握時,承先忽然縮手抓住她。
「我不太喜歡東西從我手中流失的感覺。」承先微笑著,說著聽起來很簡單,實際上教人有些摸不著頭緒的話。「所以,下次別這麼做。」
別這麼做是做什麼?
歡兒疑惑的視線看向兩人緊握著的手上,難道他的意思是,除非他要放手,不然她就得任他這樣一直握著嗎?
「聽到沒有?」承先閉著眼仍在確認她的答案。
「你真霸道……」
「我有這份權利。」承先打斷她。
歡兒不禁好氣又好笑,這句話換了別人來說可能會讓人覺得很無恥,但他說這句話的感覺,卻像隨手丟了幾百兩銀子給路邊的乞丐,幾近粗豪的隨意,卻不會讓人感到討厭……
他是天之驕子,總是能適切地表達出自己的優越。
那朦朧而模糊的臆想幾乎佔據了歡兒整顆腦袋,如果承先想要什麼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那麼她李歡兒,也是被他「要來」的東西之一嗎?
是那樣嗎?
心頭彷彿梗住了什麼似地,歡兒不禁迷惘了起來,不自覺地,她脫口而出。
「我剛剛在外頭,遇見我爹了。」
承先聞言,雙眼倏地睜開,語氣帶著疑問。「唷?」
「他……瘦了。」
歡兒知道的,父親並不是會打理自己的人,一旦她不在家裡,誰來煮飯給他吃、誰來為他洗衣服?雖然以前在家的時候,她偶爾也會覺得一天到晚忙和這些柴米油鹽醬醋茶很煩,可是真正離開家,不必做這些事的時候,她卻又茫然失我、手足無措。
她,是不是很矛盾?
「真不知該說你是個孝女,還是自尋煩惱?」承先揚著眉一語道破,神情再沒了方纔的溫柔,卻有著諷刺笑意。
「你怎麼這麼說?」李歡兒再笨也聽得出他語氣不善。「他總歸是我的父親。」
「你擔心一個用五百兩就賣掉親生女兒的父親?」承先並不是不能理解歡兒的心情,但生長在皇家之中的他親緣本來淡薄,是以也不覺得父母與子女之間有什麼不能割捨的,更何況是想方設法利用子女來謀財的父母。
李歡兒知道他是擺明了瞧不起父親,雖然父親有過在先,她聽了還是覺得有氣。
「你覺得這樣很沒天良?為了五百兩賣女兒的人該燒該殺該下地獄?沒錯,我對我爹是心中有怨,可我也能理解他窮瘋了的痛苦,你不要跟我說什麼忠孝節義、天地良心,人沒飯吃就沒了骨氣,不是每個人都忍得住飢餓跟貧窮,也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聽清楚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