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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於晴

  她的面皮不停地抖動著,無法控制。她低頭看著左臂,這才發現肘骨自肉裡翻出,下臂幾乎要斷了,難怪她痛得連心都絞了起來。

  從小到大,她不是沒受過傷,但沒有像今天這樣九死一生,她有點驚訝自己竟能忍到這種地步,連個痛都沒有喊出口,她又想抹去滾落臉頰的血,卻發覺右手還緊緊握著玉簫。

  她瞪著玉簫看好一陣子。這種簫留下有何意義?她鬆了手,任它滾到地上。

  她抹著臉,發現不止有血,還有濕答答的眼淚。她哭什麼?有什麼好哭酌?

  剛才雖然減緩衝勢,但撞上地面的力道不小,頭破血流,背脊還在麻感流竄,她深吸了口氣,五臟六腑因此遽痛起來。

  不知老天是在捉弄她還是給她運氣,竟讓她在重傷與死亡間,選擇了前者。她手指不停地抖著,踉蹌走了一步,不能控制地跪了下來。

  喉口一直在壓抑著,一張口就是噴出血來,她得忍下。她瞄見左腕還扣著那個天奴環。

  她眸光帶冷,用力解開天奴環,不屑拋開。天奴環沒有鑰匙,終生解不得,以前確實如此,但她十四歲那年就知道如何解開這環,連何哉也不知情。

  這環,還要著做什麼?

  心頭絞痛,頭痛欲裂,她還是憋著一口氣,強迫地站了起來。

  大雷在響,只怕再一會兒就要下起大雨。這正是時候,大雨一下,什麼足跡也消失了。

  她咬著牙關,跌跌撞撞地走出崖壁,每走一步,晃動的左臂彷彿連著心頭,帶來無比的楚痛。

  現在她不止流血流淚還流汗了。

  袖口微沉,她記得袖袋是兩塊碎玉,可惜她沒有多餘的力氣拉掉它。

  她慢慢回頭看著她跌落的地方,山上碎石落下不少,但不致會覆蓋住一具屍身,地上也有血跡,若真有人下來尋她的屍身,只怕也要在大雨過後。

  那時,找不到人,會以為她走了。

  而她,確實走了。

  從此天涯海角,就只有她一人,再也沒有人相伴。

  沒有人相伴才好。沒有人相伴,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她的蹤跡;沒有人相伴,她不用想著這人何時會背叛她、她會何時背叛這個人,多好啊。

  自今而後,逍遙一人游,瘋子教主倒是助她一臂之力,不必再考慮何戰。

  她非常瀟灑地旋身而去,頭也不回。

  每走幾步,便痛得跪在地上,如果能失去痛覺,多好?但她不能。失去痛覺就表示她離昏厥不遠了。

  她又爬起,挑戰自身最大的忍度,一步一步,慢慢往前。

  大雨開始下起,消滅她每一步的足跡。這樣才好啊,把她的存在抹去,不留痕跡,管他什麼何哉、管他什麼公孫雲,她不希罕任何人!

  混蛋,這麼痛……她絕對可以忍。古時勾踐都能忍氣吞聲嘗糞便了,她這算什麼?忍忍痛而已,就算手斷了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忍,她忍……咬牙地忍著……只要她走出這裡,只要她沒中途斷氣,只要她能忍著憋住這口氣,以後海闊天空……

  海闊天空……

  赤色的身形,逐漸消失在大雨之中。

  第五章

  半年後——

  一身土黃色的簡便女衫,上短衫下長裙,腰間隨意繫了長錦帶,非常樸素且簡潔,只是質料上等,加上該女相貌十分俊俏,整個人看來就是順眼得很。

  黑色的長髮是待字閨中的打扮,隨意弄了個玉簪,長髮及腰,其中還有幾條細緻的細辮。

  她負手走進酒樓,迎面的店小二,問道:

  「二樓有位子嗎?」

  「有有,姑娘上請。」

  她看他一會兒,道:「你新來的嗎?」

  「是是,小的剛來這城裡做事。」

  她應了一聲,慢步踏上階梯。二樓空的位子還多得是,她撿了個靠窗的坐下,經過認真閱讀菜單後,道:

  「來幾道油炸的菜色,愈油愈好,葷素不忌。」

  「姑娘要不要嘗嘗幾道藥膳?這是上回雲家莊五公子上酒樓時,咱們掌櫃求來的,全中原就咱們一家有呢。」

  她面皮抽動一下,笑道:「下回再試吧。這次,就上我要的菜色。」

  店小二嘴裡應著,慇勤倒茶時,注意到這姑娘生得好看,眉間帶俊,如果她打扮成年輕男子,他想他也認不出她是個姑娘家。

  她瞟他一眼,道:「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沒,小的是想,小的第一次看見什麼叫男女皆宜。姑娘真是……」一時想不出特別的形容詞,只得重複:「真是很俊哪。」

  她聞言,笑了。「唉,我穿這樣你也覺得我像男子,那我也算失敗了。」她歎氣。「一個男人打扮成女人,果然不容易啊……」

  店小二結結巴巴:「姑娘是宜男宜女相,扮男便像俊俏男子,扮女自然是女的……現在明明就是女的嘛。」

  她失笑:「我餓了,小二哥,你快上菜吧。」

  店小二連忙下樓打點著。

  她習慣地把玩筷子,望著窗下的街道。

  正值午後,用飯的客人逐漸增多,當店小二送飯菜上來時,二樓已增了三、四桌客人。

  店小二又發現她以左手玩筷,幾次筷子滑落,左手似乎有點問題。

  他放菜的時候,聞到淡淡的藥香味來自她身上。他低頭偷覷,發現她的腰間繫著荷包,之前明明沒有看見的。

  「怎麼了?」她揚眉問著。

  店小二盯著半天,訝聲:

  「原來如此,姑娘腰間錦帶過長,行走時遮住荷包,這一坐下,荷包便露了餡。」這姑娘的腰身是細的,但再怎麼細,也用不著這麼長的腰帶吧?

  「這腰帶可以做許多事,好比能救人一命。」她笑道。

  「原來如此。」顧客至上。顧客只願點到為止,他就算好奇得要死,也絕不能追究,於是,他退下了。

  沒有多久,二樓的雅座已滿。再上來的客人張望一陣,來到她靠窗的這桌,客氣問道:「姑娘,可否共桌?」

  她瞟一眼,大方道:

  「請隨意吧。」

  來者是兩名二十出頭的中原少俠,面目皆屬上等,氣質頗佳,有禮的道謝後就各自落座,招來店小二,簡單地點了幾道菜。

  「姑娘是江湖人?」其中一名年輕少俠問道。

  「算吧。」她專心吃著飯。飯不可吃滿飽,方為養生之道,她遵循著。

  「可有名號?」

  「我想,沒有吧。」

  原來是初入江湖的姑娘。兩名年輕男子放鬆心情,又不由得多看她一眼,她看似年輕,卻沒有江湖小女俠的嬌氣與輕浮。

  各門各派都有女子習武,年紀到了便慢慢領進江湖,一開始仰仗著師兄弟,行事過於衝動,這年輕姑娘氣質沉穩,完全不像近年的江湖小女俠,且她眉宇又俊得漂亮,膚色健康,吹彈可破……兩位年輕少俠想到同一處,面色皆是微紅,不由得同時咳了一聲。

  她瞄瞄離他們咳嗽時很近的菜色。她忍,吃吃人家的口水,也不算什麼……絕對可以忍。

  其中一名年輕人轉移心思,道:

  「古兄,你專程來這揚州城,是為了上雲家莊嗎?」

  另名年輕人正是古少德,他道:

  「正是。朝廷六年一次武科舉,今年銀手三郎屠三瓏拔得頭籌,將會是朝廷重要棟樑,屠三瓏居無定所,去年曾在雲家莊住過,與閒雲公子交情頗佳,家師差我上門恭賀,順道謄上一份銀手三郎的事跡回去,供本門子弟參閱。黃賢弟特來雲家莊,也是為此?」

  那叫黃賢弟的年輕人笑道:

  「沒錯,再冉正是為此而來。順便跟數字公子探採口風,鄧家莊有意跟銀手三郎結這門親事,這事若是玉成,那將是江湖上一大喜事。我想再順道……」

  「瞧一眼無波仙子?」古少德笑著接道。

  她聞言,差點把米飯噴出去。無波仙子……她忍,一定要忍!

  這種小事絕對能忍!世上沒有忍無可忍,只有一忍再忍!她深吸口氣,左手試著動茶壺,沉重的力量讓她左手臂輕輕抽痛著,使不上力來。

  「姑娘,我來幫忙吧!」兩個男人同時說道,互看一眼,又撇開視線。

  最後古少德替她倒了茶,問道:

  「姑娘左手有傷?」

  「有點小傷而已。」她非常客氣。「多謝公子……」

  「在下古少德。」連忙自我介紹。

  「在下黃再冉。」他也不落人後,迅速說道。

  「……哦。」她應道。「你們繼續聊繼續聊。」

  「姑娘在等人?」

  「是啊。」她看著窗外,不想在吃飯時說話。

  兩人討了個沒趣,便吃著午飯。隔桌的人也在閒聊,聲音略大,她被迫聽著,古少德也聽見了,低語:

  「唉,半年前那事,還在談呢。」

  黃再冉面色有些尷尬,含糊道:

  「是啊。這麼久的事,也沒什麼大不了,有什麼好談的。」

  「黃賢弟怎能說這種話呢?這事發生才半年啊。雲家莊弟子死的死、傷的傷,魔教皇甫沄也墜崖而死,聽說是有人故意為之,懸崖上藏著炸藥,事後車艷艷與閒雲公子下崖找人,卻只找到一具屍身。這炸藥是誰放的?一直是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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