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莎報上電話號碼,收線後,神色陰鬱,強風加豪雨把窗子打得砰砰作響,惹得她更心煩。
主編的位置是她努力已久的目標,若是讓一個陰險的娘娘腔奪走,教人怎麼想都不甘心。
大二就踏入出版界,從最初的小小見習生到編輯助理,然後到今日多家公司都想挖角的王牌編輯,憑著能力和毅力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十年來,工作已經成為她生活的重心。
當然,除了工作外,她也有一般的社交生活,甚至還交過好幾個男朋友,然而這一切只是附屬,純粹調劑身心。
生命中有首要,也有次要,到目前為止,她的首要是工作,其它……都是次要。
轟隆——
驀地一聲雷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幾乎是同時,四周變得黑鴉鴉地一片……
停電了。
停電了。
對街的房子裡,譚子擎找著手電筒,譚子燕則點燃手邊的蠟燭。颱風夜斷電並非罕見的事,颱風更是每年夏季的特產,所以他們兄妹倆也習以為常。
「好奇怪,我聽人家說,颱風來的時候不會打雷,怎麼這次這麼反常?」小燕好奇道。
「颱風天還是有可能發生雷雨閃電,只是通常風雨聲掩蓋過雷聲,所以我們比較少注意到,這次的雷電顯然比以往還強得多。」
好崇拜,哥哥好聰明喔,什麼都知道……
小燕看著桌上搖曳的燭光,又問:「哥,我知道美國南部每年都有跟颱風差不多的颶風,可是紐約在東北部,那裡會有颶風嗎?」
「沒有吧,沒聽說過。」
「這大概是麗莎姊第一次見識到颱風吧……」
譚子擎頓了頓,沒說話。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緊跟著又是一聲響雷,小燕吐了吐舌頭。
「我班上有個同學好怕打雷喔,有一次還嚇到躲進桌子底下,我就不懂打雷有什麼好怕的,都這麼大的人了……」她不經心地又說:「我想麗莎姊應該不會怕這種事吧,她看起來那麼成熟、能幹。」
「我不覺得有任何事能嚇到她……」譚子擎喃喃低語。感覺中,那位強悍的林小姐似乎不可能被任何事打倒。
然而……然而不親眼看看她的狀況,總覺得心中不踏實,萬一她真的懼怕雷聲呢?
「小燕,她是你朋友,既然你這麼擔心,哥哥替你過去看看。」
「嗄?」有嗎?她有聽起來很擔心嗎?小燕愣了愣,不解,她只是隨口說說罷了。
「別忘了,林小姐是你的朋友,我只是替你過去看看而已,這樣你也好放下心來。」
小燕又呆了,不明白哥哥為何要再三強調這點。
譚子擎很快地檢查房子里外,接著說:「你一個人在家沒問題吧?」
「我沒關係。」小燕傻傻地說道。「我要提前上床睡覺了。」啊……這種天氣用手電簡窩在床上看漫畫最好了。
不過哥哥真的好奇怪,好像在掩飾什麼說……
小燕接下哥哥給她的一支手電筒,然後看他拿著另一支走到門口抓起傘,迅速地出門了。
愣愣地坐了許久,蘋果臉上有些懵懂,又有些了悟。
該不會哥哥他……對麗莎姊有意思吧?
啊……那如果麗莎姊也喜歡哥哥,他們就會在一起,在一起久了,說不定以後她就可以改口叫麗莎姊「嫂嫂」;啊哥哥和嫂嫂以後就會生小貝比,嫂嫂是一半美國人的混血兒,生出來的貝比就會變成四分之一的混血兒。
也就是說,以後她會有四分之一混血的漂亮小侄子或小侄女喊她姑姑……
呵,真好。
颱風夜裡,少女過人的想像力無止境地奔馳……
狂風暴雨之中,譚子擎用力地敲了幾下門。
片刻後,屋內才有了回應。
「誰?」
「林小姐,是我,譚子擎。」
又過了好半晌,門板才開啟,卻只有巴掌大的寬度。
「有事?」麗莎的語氣很冷淡。
「小燕擔心你,讓我過來看看。」譚子擎一手撐著傘,一手持著手電簡,黑夜掩去了他臉上的表情。
「我還活著,房子也沒倒,請回,不送。」
果然,人家根本不領情。譚子擎碰了一鼻子灰,正要轉身離去,卻又隱約感到哪裡不對勁,手電筒微微往上一提,照出門內人的臉龐。
那雙杏眸正寫滿了恐懼,而且她的臉色很蒼白。
她……在害怕。
「你做什麼?」光線打在臉上,麗莎偏過頭,要關上門,但譚子擎比她快了一步,大手一伸便推開門板,邁步而入。
「你做什麼啦?!」她慌亂地大叫。「我有請你進來嗎?」
「雨太大,我快淋濕了。」不顧屋主反對,他逕自收起被風吹歪的雨傘,反手關上門,麗莎既然無法將他扔出去,只好閃到牆邊。
「你這人真的很粗魯噯,私闖民宅在台灣不算犯法嗎?」
譚子擎沒理她,持著手電筒在屋裡迅速地繞了一圈。
杏眼追隨著那抹光亮,麗莎看著他四處檢查了一遍,強烈的釋然無預警地襲來,雙腳跟著一軟,靠著牆的嬌軀滑下,她虛脫地坐在地上。
她真的不想、死都不想讓這個男人瞧見她這副窩囊樣,可是……可是她又好慶幸他出現了,她不再是單獨一人了。
不一會兒,譚子擎巡視過門窗、電路,回到客廳,對著那縮在牆角的身影皺了皺眉。
「別坐在地上。」
「我高興坐這裡不行?」麗莎抱著膝蓋動也不動,死不承認她腿軟、沒力,一時站不起來。
真是個不可愛的女人,譚子擎心想。
但是她在害怕,她在逞強,他看出來了,而心頭像是被股無形的力量牽制住,想走也走不開。
他一語不發地走到她身側坐下,把手電筒放在兩人之間的地板上。
「房子也檢查過了,你還賴在這裡做什麼?小燕呢,這種鬼天氣你不是該在家裡陪她?」
「她沒事。」你比較需要人陪。不過他聰明地把第二句話留在心中,免得又惹來一陣唾罵。
外頭風聲、雨聲、雷聲交加,像是老天積鬱已久的憤怒,未有減弱的趨勢。
「也許過會兒就不會再打雷了。」他只能如此安慰。
打雷?麗莎不懂他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正要開口,卻看他又拿起手電筒。
「你做什麼?!」近乎歇斯底里的尖銳質問讓譚子擎頓住動作。
「停電不曉得會持續多久,我沒有多餘的電池,先關掉手電筒節省能源,說不定待會兒還得用上。」
「不准!不准關!」光說不夠,她乾脆直接把亮光的來源搶過來。
譚子擎呆了片刻,終於想通,並有些難以置信,原來——
「你……怕黑?」
「誰說的!我只是不喜歡黑暗而已。」麗莎死性不改地反駁,但恐懼大大地削弱了氣勢,甚至多了一種楚楚可憐的小女人風姿。
看她攀著浮木似的緊抓著手電筒,兩片唇辦明明在發顫卻倔強地抿著,譚子擎覺得胸口抽了下,忽然很想把她摟入懷中,盡一切力量消除她的不安和驚慌。但是他壓下那股莫名的衝動,只是靜靜地坐著。
他不說話,因為他並不擅長安撫人,尤其是這位小姐……他暗自苦笑,總覺得自己不管說什麼都會惹惱她。
「喂,你說話啊,幹麼像個石頭一樣悶不吭聲?」
瞧,他連不說話都會令她不高興。
「我不叫『喂』。」
耶,這麼有個性啊?麗莎斜了他一眼,回嘴道:「我也不叫『林小姐』。」
譚子擎暗歎了口氣,自動認輸,要鬥嘴他絕不是她的對手,只好改換比較有意義的話題。
「你從小就……不喜歡黑嗎?」
心驀地擺盪了下,她轉頭看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發現他的問話中多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線條冷峻的輪廓似乎也軟化不少。
頓時,一陣心安以及其它某些她辨認不出的奇妙情緒同時湧上,胸口原有的焦慮和驚惶像是消退了許多,不再壓得她幾乎窒息。
「才不是……」她不自覺地放軟了語氣,盯著手中的光源緩緩道:「從兩年前才開始的……」
「兩年前出了什麼事?」
「兩年前紐約發生過一次大停電,你有沒有聽過?」
他回憶了一下,點頭。「我有看到新聞報導,好像整個城市都癱瘓了。」
「斷電的時候我正在電梯裡,就卡在大樓的第七層和第八層之間,電梯內除了我沒有別人……」恐怖的記憶使她顫了下,譚子擎注意到了,衝動地幾乎想伸手碰她,但還是忍住。
「四周完全一片黑,伸手不見五指,我等了又等,然後開始猛敲電梯門,可是叫到嗓子都啞了還是沒人聽見。到後來,我都分不清楚自己的眼睛到底是睜著的還是閉上的,甚至還想說不定我已經死了下地獄了……經過那次之後,我就發現我沒辦法忍受黑暗。」所以她連睡覺都是開著燈的。
像小孩子一樣怕黑是她生平最大的恥辱,連她的父母和好友凱爾都不知道這個弱點,可是她偏偏告訴了身旁的男人。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好像嘴一張,一個字一個字就自動冒出來,停都停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