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沙發旁站起,揚之感覺乏力的沉入另一邊沙發,在兩個老人家的眼光圍攻下,他聲音沙啞的宣佈:「煙如她……懷孕了!」
這可真是驚天動地的一項消息了,裴懷石懷疑揚之大概是醫術不精,不然就是想利用污蔑煙如而理所當然的離開裴家,他表情陰沉的說:「小子,做人要厚道一點,這種玩笑不是可以隨便開的!」
「她真的懷孕了!」揚之揉著太陽穴,沒什麼力氣的強調。
「狗屁不通!」裴懷石急得跳腳,「前不久你說你和煙如有什麼只做掛名夫妻的鬼約定,我倒要問問你,她怎麼懷孕?如果你膽敢暗示她在外面和別人胡攪瞎攪,小心我會打爛你的嘴。」
「我不至於那麼卑鄙!」揚之微瞥了裴煙如一眼,她正瞪大無神的眼睛,很努力的想由他們的唇讀出他們在爭執什麼?可能他們話說得太快,她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揚之收回眼光沉默了半晌,才沉重的對正緊盯著他看的岳父和母親承認:「我和煙如已經不是掛名夫妻了,她懷的是我的孩子。」
又是另一個石破天驚的訊息,秀庸雖然早已看出一點眉目,也忍不住要責備:「你做事是愈來愈顛三倒四了。是多久以前發生的事?」
「一個多月前,那晚,我喝了很多酒。」揚之悶悶的答。
「好啊!一個多月前你們就有了夫妻之實,可是如今你還執意要離開裴家回日本,你究竟是什麼居心?」裴懷石像座一觸即發的火山,暴跳如雷的直逼問到揚之臉上。
「那時我真的喝醉了,完全不知道事情的經過。」揚之搖頭苦著臉解釋。
「你的意思是煙如主動拉你上床的嗎?」裴懷石直來直往的問。
「我不知道。」揚之繼續苦惱的搖頭。
「不知道不是借口!」裴懷石的肝火再度上升,他疾言厲色的說:「現在木已成舟,甚至連孩子都有了,你總該給煙如一個交代吧。」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給她交代?孩子純粹是一個意外,就算我為了孩子而勉強和她生活一輩子,也是不會有幸福可言的。」再次心虛的瞥了煙如一眼,揚之還是固執得堅持自己的立場,也堅持自己的自私。
「秀庸,看看你養出來的優秀兒子!」裴懷石對揚之的絕情大開了眼界,他苦笑了一下,接著雷厲風行的揪著揚之的衣襟邊揮拳頭邊咒罵道:「你這小子真是不知痛癢,你想這麼吃一吃、抹一抹嘴巴就走,是嗎?你真的非得逼我和你對簿公堂不可嗎?」
秀庸焦灼的由椅子上站起,她知道裴懷石深深被揚之的不知好歹激怒了,否則他一向是溫文儒雅且不輕易動怒的,此刻的他卻是額暴青筋,神情暴戾。秀庸知道錯在兒子,也很想揚之嘗嘗苦頭,但她不喜歡暴力行為的發生,再怎麼說揚之都是它的兒子,她不喜歡他吃拳頭。
急急的,她介入兩個正劍拔弩張對峙的男人之間,各揪著一人的臂膀,哀求道:「你們不要再吵了好嗎?不論你們兩人有什麼樣的看法和想法,你們不覺得該告訴煙如發生了什麼事並由她參與決定才公平嗎?你們看她,身子已經夠虛弱了,還得讓你們嚇得面無人色。」
三個人的眼光齊兜向煙如,她早由椅子上跳起來,滿臉青白,驚慌加不知所措的瞪視著他們正在上演的全武行。
在女兒哀求的眼光下,裴懷石終於長歎一聲,鬆開緊揪著揚之衣襟的手,走向窗邊氣悶的抽著煙斗;揚之則像一個洩氣的皮球,抱著頭沉入沙發。
很明顯的,一老一少兩個男人打算把告訴煙如真相這個燙手山芋丟給秀庸了!秀庸也明瞭自己才是扮演這個角色的最佳人選。她走向仍一臉失措的煙如,拉她坐入長沙發椅裡,用手語告訴她她已懷有身孕的事實。
乍聞自己已經懷孕的煙如,表情起先很呆滯,不過數秒之後,她眼中、臉上開始奇跡似的亮起了神采,她十分驚喜的輕撫自己仍十分平坦的腹部,再數秒後,她的臉龐更漾起了一朵溫柔甜美到幾乎能滴出水的欣喜笑容。
秀庸目瞪口呆的審視煙如,她以為她聽到這個事實之後最可能的反應是哭泣,結果她卻是一臉母愛的光輝,這反而教秀庸感覺不可思議,甚至有點憂心忡忡起來。
執起她細瘦纖小的手掌,秀庸像個母親般自然而然的問:「煙如,對這件事你有什麼打算?假如你不想要孩子,揚之可以--」
煙如飛快的阻斷秀庸的手勢,她比著:「我要孩子!」
愣了愣,秀庸在她臉上看見一股決心,一股母性的決心,再次歎息,秀庸轉頭揚聲朝兩個男人宣告:「煙如說她要孩子!」
裴懷石停止了猛抽煙斗的動作,夏揚之停止了無聊的爬梳頭發動作。兩人一起抬頭看向煙如,兩人也看出了她在剎那間的神態轉變。她像一朵差點枯萎,卻無意間遭逢潤露而復活的野生蘭,臉上的表情光彩耀眼。
擔憂的走到她跟前,裴懷石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話一定會馬上粉碎她的光彩,但他不得不說,「煙如,理智一點,你不能留下孩子,因為--」他停了一下,用譴責的眼神犀利的瞥了揚之一眼之後,繼續沉痛的比著:「因為夏揚之在獲悉你懷孕的剛才,就已經當眾宣佈了他不會為了一個孩子而和你綁在一起一輩子。」
不出所料,她的臉色再次變得灰敗,但她安慰自己,揚之的無情絕不算空前絕後;她更安慰自己,她就要有另一個小生命可以愛了,而那個小生命此刻正奇跡似的在她體內成長,她是下定決心要讓這個小生命茁壯的,就算孩子的父親並不屑她的愛,但孩子一定能感受並接納她的愛。
如此的想法雖有點悲哀,但她依舊很篤定的朝父親說明:「爸,我堅持要保留孩子,孩子是無辜的,也是我僅能把握以及擁有的,這一生我失去的東西已經不算少了,求求您就讓我保留這一樣吧!」
裴懷石不是不懂女兒的悲哀,但他還是滿心酸楚的必須顧慮到往後她拖著一個孩子,日子該怎麼過?夏揚之走後,她不能就這樣拖著孩子一輩子為他守活寡啊!為了女兒的將來,裴懷石的表情就強硬了許多,他堅定的揚手比畫:「我不贊成你做這種傻事,你必須多為你的將來著想,走了一個夏揚之,我們還可以再另覓一個好歸宿,我堅決反對你拖著一個孩子,也埋葬了一輩子的青春。」
對自己兒子的行為已經灰心之至的秀庸,此刻也不免要反過來規勸她:「煙如,你父親說的沒錯,你一個女孩子家,將來拖著一個孩子過活會很辛苦的!」
現在七嘴八舌、七比八畫的勸,煙如是聽不進去的了。她壓根兒不想聽他們、看他們,他們怎能一味的自以為什麼對她才是好?什麼對她又是不好呢?難道他們操控她的命運,左右她的人生還嫌不夠久嗎?
他們執意要煙如放棄孩子的作為讓煙如既不滿又氣急攻心,她像只亟欲保住雞蛋避免被吞食的母雞般狂亂激動的揮著手臂:「我不要,也不會再讓你們左右我的命運,找更不會賦與你們操有孩子生殺大權的權利,我的孩子是屬於我的,你們誰也別想奪走他。」
一比完,她就慘白著臉,不再理會父親及秀庸阿姨的欲言又止,旋身往房間裡衝去。
而此時裴懷石心中的痛苦是無可比擬的,他明白一向乖巧沉靜的女兒,今天終於說出長久以來的心聲。在她一直表現認命的外表下,其實她還是一直在怪罪他這個老父為她安排的一切。而他不能否認自己雖是愛女心切,但這份愛卻適足以『害』之,她的人生旅途,到這一刻幾乎被他這個做父親的攪得亂七八糟了!
這樣的自責,讓他不禁老淚縱橫起來,他頹然的跌入沙發椅裡,一下子蒼老許多。
秀庸則靜靜的坐在他的身邊,握著他有點顫抖的手輕拍,滿面酸楚的做著無聲的安慰與同情。
引起這場軒然大波卻一直像個局外人般佇立在一旁觀看一切情形的揚之,心中只有波濤洶湧四個字足以形容。雖然他還看不太懂手語,但他仍可以由母親、裴懷石及裴煙如的動作和表情看出他們在爭執什麼。
裴煙如想要留住孩子,並不惜為了保有孩子和她從不忤逆的父親翻臉。揚之不懂她為什麼如此堅持,會不會孩子又是她想用來留住自己的一項籌碼?
可是,他決絕的話已經說得夠多了,她不可能還傻兮兮的認為一個孩子就真能留住一個丈夫吧?揚之很快的推翻了自己的小人之心。
而裴懷石此時臉上的眼淚及灰心絕望,的確是令人不覺要鼻酸,揚之終於真正明瞭,裴懷石只不過是個愛女心切的老人,他的所作所為,純粹是出於真心的關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