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臂,另一隻緊緊握住被刺痛的手,在原地亂蹦亂跳,活像原住民在祭典時跳的舞,然後舉起酸麻交加的手指放進嘴裡用力吸吮,試圖減輕惱人的麻痛。
「如果妳不知道要找的人住幾號房,妳可以到樓下大廳處的服務台詢問。」一道慵懶的男性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錢滿棠猛然轉過身來,想看看這個聲音究竟來自何人。
828房門開著,一個男人正倚在門邊,身上只穿了一條短褲,他兩手插在口袋裡,懶洋洋地望著她似小丑般出醜,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好像做盡世上所有蠢事的白癡,窘得無地自容。
「這家飯店的工作人員服務很好,妳可以去詢問他們,免得妳費力氣一間一間找。」
「哦、哦。」她羞窘地發出喉音。
有一秒鐘,她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轉身拔腿就跑,可是……可是……
不對!
這不是她的本意,現在有人願意開門,她不能讓這機會白白溜掉。
「我不是找人,我想借用你的房間。」
「借用我的房間?!」男人錯愕地瞇起眼睛,質疑的目光既緩慢又仔細地審視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女孩,「為什麼要借用我的房間?妳在躲人?」以極其慵懶而戲謔的口吻盤詰。
錢滿棠深吸口氣,半惱半笑跨出一大步趨近他,「只是借用一下下。」
他促狹地皺起眉,手指撫著下巴,嘴角逸出一絲調侃的哂笑,「先讓我猜猜看,嗯,妳跟有婦之夫約會,結果對方的老婆跑來捉姦;要不就是,妳拐了一個男人進了飯店,剛才洗劫他所有家當;要不……」
每一項揣測都污蔑她的人格,錢滿棠氣得想給他一拳,當場打散他滿腦子的污穢。
「要不你的大頭啦,我只是想借用你房間的陽台攝影。」錢滿棠氣得七竅生煙。
他早就一眼認出,因為她胸前掛的相機就是最佳證明,只是她臉上的表情讓他起了欲罷不能的玩興。
「那妳恐怕會失望,我記得我左右兩間都住著很老的夫妻,相信他們都不會是婚外情,妳要是徵信社派來的人,那妳恐怕弄錯房間。」他用著一種懶洋洋的眼神盯著她。
「你還真行,像你這麼喜歡推理的人沒去幹偵探,還真是埋沒人才。」錢滿棠咬牙切齒、氣急敗壞地反駁。
什麼幸運機會,這趟出門太匆忙,沒去廟裡燒香,真是大錯特錯!
「妳不是徵信社派來的人?」他故作驚訝狀。
「你說夠了沒?」錢滿棠惱羞成怒地吼了回去。
心裡卻暗暗嘲笑自己,真不知道是在走什麼衰運,敲了半天的門,只有這間門打開,結果竟是這麼一個教人氣炸的男人。
她認栽,不想再跟他囉嗦,拉了拉相機的肩帶,她轉身準備離開。
「怎麼?費了好大的勁敲半天的門,這會兒不想借用房間了?!」他低聲消遺,語氣緩慢而拉長,簡直氣死人。
錢滿棠聞言,腳一跺,誇張地旋了一個大圓弧面對他,衝口譏諷:「看到我的相機嗎?我不是徵信社的人,我是一名攝影師,我只是想借用一下陽台,拍幾張角度正好的夕陽相片,但是你不肯借。不過,我相信一定會有好心人肯借我陽台的。」
「好啊,陽台借妳用。」他立刻回應,彷彿想當她口中那位好心人。
想做好人?作夢。
錢滿棠猛然轉身,走向電梯。
「小姐,如果妳真的想照幾張夕陽的相片,這扇門已經打開了;如果妳想找下一個好人,只怕夕陽已經躲起來了。」
嗄?
聞言,她的雙腳就如釘在地上般,動彈不得。
他說得一點都沒錯,等她找到下一個好心人,她也只能照到星星月亮,而不是夕陽。
再一次轉身--
錢滿棠發現他似乎一直在等她縮回腳步,還緩緩地露出一抹開朗的、古怪的,甚至有點魅惑的大微笑。
真要命!
他似乎非常清楚自己的魅力,也是故意散發這股魅力,教人不暫時停止呼吸都不行。
「妳到底要不要借用我的陽台?」他再詢問一次,彷彿不確定她的決定。
「噢,謝謝你……我……呃……」
她是怎麼了?舌頭不知打了幾個結。
「想進來了嗎?」他似乎看出她的猶豫不決。
錢滿棠心裡不禁暗罵--錢滿棠呀錢滿棠,妳真沒用,又不是沒見過迷死人的男人,這會兒居然會離譜到張口結舌說不出話,比一個剛出校門的小女生還不如。
「再猶豫,妳照到的就不是夕陽,而是黑夜了。」他刻意地補上一句。
他那副氣定神閒的模樣,真令人討厭!不過,此時不是鬥氣的時候,最重要是她要抓住夕陽剎那的永恆。
她深呼吸,鼓起勇氣,飛快地滑過他身邊,跨進他的房間。
此刻她的動作絕對談不上優雅,但是,只要別在他面前摔個四腳朝天,就已經謝天謝地。不過,這也是她這輩子最尷尬、最難為情的一次。
因為,他那寬闊黝黑的胸膛,讓她身上所有的感官在蠢蠢欲動。
冷靜!冷靜!
她停駐片刻喘口氣,適應一下新環境,調整自己的方向感,很快地發現那扇落地窗,外面一定是陽台。
「謝謝你的好意,我真的……感激不盡。」
她緊張不安,結巴的毛病毫無預警又發作,若不趕緊跳到外面的陽台,下一秒她會在這個男人灼灼盯人的眼光下癱軟,「我會盡量不要佔用你太多時間,我只要到外面的陽台,照幾張相片……」
「別急,慢慢來,心一急,不會抓住好畫面,要不要來一罐可樂?」
「好,謝謝你。」
很用力擠出一抹強笑,錢滿棠拉開落地窗,跨上陽台。
就是這一刻,簡直完美無比!
只消看一眼,就能確定這個角度正是她想要的,只要一個鏡頭,就能將這片海灣盡收其中,雖然耽擱了幾分鐘,美麗的晚霞依然誘人,這正是她想要的,不要特別視覺效果,不需要特別處理,也不需要技巧,自然完美的呈現,就能表達她想要的主題。
「妳要直接喝,還是倒在杯子裡喝?」他在她的身後突地出聲。
她驚愕地回眸瞅他一眼,瞥見他手中的可樂,才記起他好像有問她是否要來罐可樂一事。
「噢,不需要杯子,我直接喝。」
他將可樂遞到她面前,「如果需要任何幫忙,儘管吩咐。」
「我想不需要,謝謝,你可以去忙你的事。」錢滿棠拿起可樂放在一旁,開始工作。
說了也是白說,他當然不可能讓她一個人獨自在陽台上工作,這樣的要求對他這種活力充沛、隨心所欲的人來說,太難了。
他就像魔魅一樣在她身邊晃來晃去、蕩來蕩去,他所有的好奇似乎集中在她的器材上,趁她聚精會神地對準焦距之際,不僅干擾她,讓她分心,還在不該發問的錯誤時機裡,問了一些蠢問題,逼得她想發火,卻不得不捺著性子一一回答。
最後,錢滿棠終於忍不住冒火地抬起頭,氣惱地瞥他一眼,可是不知怎地,這股怒氣在她抬起頭的瞬間,就完全煙消雲散。
她眼前所見是一個成熟男人,正體貼地為她拉開可樂的拉環,嘴角帶著那抹教人心慌意亂的微笑。
「可樂退冰就不好喝了。」
錢滿棠禮貌地接住可樂,仰頭喝了一大口,然後將可樂放在地上,開始專注工作。
夕陽只是剎那,它的綵衣迷惑觀賞人的雙眼,當人們沉醉其間之際,又悄聲無息地退了幕,留下來的儘是人們的讚歎。
她連拍了十幾張相片,每一張都是不同的角度,當她按下快門的剎那,她可以肯定每一張相片都是傑作,一切都是拜天時地利所賜,其中必有一張是傑作中的傑作,是她夢寐以求最得意的作品。
錢滿棠心滿意足地蓋上鏡頭蓋,收起器材,不捨地停駐片刻,瀏覽逐漸闋黑的夜空,又是另一種動人風貌。
或許這就是攝影師的本能與本分,她可以暫時收起挑剔的眼光,以身為大自然一分子的角度欣賞它、享受它,讓她的心靈直接感受天然純淨的美,也是未經琢磨的質樸之美。
不僅美,還很壯觀,幾乎有種神聖不容侵犯的意味,瞧瞧這片大海,一片純然的深藍,遠方的漁船隨著海浪微波飄蕩,襯托出一幕天然美景。
「這樣的美景要讓所有人看到。」
他什麼時候走到陽台,又無聲息地站在她身邊?
但是,說也奇怪,這回她不感到心煩,也不氣躁,也許吧,站在這幅美景前,任何人都會平心靜氣,就算她想發脾氣指責他一聲不響的迫近舉動,恐怕也擠不出一絲怒氣。
「只怕到了假期,住是最大的問題。」想想這趟就差點沒地方住。
「到了明年,住的問題將會迎刃而解。」他的眼裡綻放一抹愉悅的笑意。
她納悶地瞥他一眼,「你怎能這麼篤定?」
他笑了笑,秘而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