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落,總是無聲無息,她的心啊,卻是翻了又翻,翻不出寧靜。
門打開,她知道有人來,不願抬頭。
她聽見枴杖聲,知道來人一步步走向自己。
是誰?她不在乎也不想在乎,恍神,她又想回到自己的世界。
「妳不吃不喝,不想活了,是嗎?」冷冷譏諷聲響起,老人坐到她身邊。
朱洙沒抬頭,只看見兩條灰色的腿,和深茶色枴杖。
「妳以為尋死尋活的,我就會讓妳進入喬家大門?不要過度天真,妳不是我的對手,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會是。」
喬家大門?她不希罕,她有喬豐和阿朱的家,門不大,但踏進去一步,你們就會被裡面的溫馨感染。
知不知?他請人把他們的照片放大,兩張笑臉印在牆邊,再魯鈍的人都能輕易發現,這家的男主人有多麼愛女主人。
「妳想用肚子裡的小孩向我要脅?妳太高估自己,我根本不在乎妳或妳的孩子。」
低頭,她聽進去他的話了,不自覺,微笑浮上。
原來呵,她肚子裡有寶寶。爸媽真壞,居然不告訴她,他們在擔心什麼?擔心她不要他嗎?
不會的,那是禮物呢!喬豐不陪她,卻派來小天使豐富她的生命,可是……可是呀笨喬豐,他怎以為有誰可以取代他的地位?怎以為有了孩子,她可以停止思念?
辦不到,她真的辦不到……
「或許妳以為,喬豐是喬家唯一後代,我會為了他的遺腹子做出所有妥協。對不起,妳低估我,我從不是這樣的人。妳的身份地位不足以攀上喬家門楣,我永遠不可能承認妳是喬豐的妻子,不可能承認妳跟喬家有任何關聯。
對我來講,妳不過是覬覦喬家產業的貪婪女生,這種人太多,我根本不把妳們放在眼底。」他把話明說。
不需要妥協,他們本是兩條平行線,他和她唯一的交集是喬豐,喬豐離去,他們之間便斷線。
她不再需要擔心喬豐對親人的遺憾,不必心疼喬豐被控制得不由自主,她只要保有記憶裡的喬豐,忘記他不愛的壞爺爺。
朱洙不說話,他揚揚眉,不確定朱洙是傷心過度,精神狀態不正常,或者想對自己要心機。
他忖度著,是不是該和朱洙的父母親做交涉。
他拚命想激起她的反應,可是,她選擇安靜承受。
「妳的八字和喬豐相剋,和妳結婚,注定喬豐的短命,這場婚姻中,妳是受益者、喬豐是受害者,要不是妳,他是多福多壽、前途無量的人,是妳害死我的孫子,害死喬家的唯一繼承人。」
他用她的迷信攻擊她的心,對於朱洙的身家性格,他砸下大錢調查,用於今日,一舉推翻她的心。
是嗎?好像是。
爸媽都說他是揚名立萬的富貴命,若不是撞上她、不是被她逼著結婚,他不會受她這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女子影響,他合該長命百歲。
狠狠地,阿朱捶自己一拳,是她害的,全是她害的。
很好,她終於有反應,喬老爺滿意地接續話題。
「我會找個安靜地方讓妳休養,等妳把孩子生下來,我給妳一筆錢,數目很大,我保證能滿足妳的貪心。」
錯,他滿足不來她的貪心,她貪心和喬豐在一起,永不分離,她貪心喬豐的愛情在她身上,從現在到亙古恆今,她是那麼那麼貪心的女性,沒了喬豐,他憑什麼滿足她?
只是……她的貪心害了他,要是能重新選擇,她發誓,願意選擇遠離,選擇在遙遠的地方,看著他意氣風發,看他功成名就、平安順遂歡喜。
能不能再給她一次機會?能不能讓他平安站在自己眼前?那麼,即便痛心,她願意鬆開手、鬆開愛情、鬆開兩人世界,送他一雙翅膀,助他展翼,還他一個遼闊天地。
「我向妳保證,孩子在喬家將得到最好的照顧和教養,等事情過去,妳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重新?誰說她要重新,才不,她要懷舊、她要記憶,她的人生,只要留下有喬豐的片段。
「妳不說話,我就當妳同意我的安排,我會和妳家人溝通,妳不用擔心,只要好好專心待產,替喬豐留下血脈。」
安排?他總是安排別人的人生,他安排了喬豐的不快樂童年,他安排出喬豐的恨,她怎能由他安排?是的,她不該由他安排,可是她沒力氣反對……她連半分力氣都沒有。
她必須用盡全身力氣來想喬豐,否則,終有一天,他的影像會一點一滴,慢慢消失在時光洪流裡;終有一天,所有人都會忘記他,忘記他的好t忘記他的壞,忘記他曾做過的一切一切。
沒搖頭、沒點頭,她仍然流淚,水漬上她膝間,圓圓的小點點變成橢圓的大圈圈,她的淚,映著他的容顏;她的傷心,貼著他的笑聲。
努力留下他的笑言,努力記得他的親切,這些夠她心力交瘁,她哪裡有精神去理會誰的安排?
朱洙的不反應,沒對強勢霸道的老爺爺造成感覺,他自顧自說:「明天,車子會來接妳到鄉下靜養,如果妳夠聰明,就能瞭解,我對妳做的是最好的安排。妳乖乖照我的話做,我不會虧待妳。」
俯首,她不聽,她很忙,忙著想念喬豐,想念他們共同經歷的事情,也忙著跟他說對不起,說她不該參與他的生命,造就他的不幸。
老人說完話,拄起枴杖,緩緩走出病房,自始至終,朱洙沒抬頭看他、沒對他的言行做出任何回應。
門關上,陽光染上她的臉,淚水悄悄被蒸發,然而新淚滾下,這次,為的是他們不能圓滿的家。
只差一點點呢,喬豐和阿朱的家要多上一個小寶貝,三個生命,他們是共同體,他們要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分擔生命中所有的順境和逆境。
只差一點點,他將和她一起學習如何當對好父母,也許他們會對孩子凶,也許他們會抱著孩子說,你是我們的驕傲,也許他們將為孩子的教育吵架,也許他們會為孩子的成長發出會心微笑。
真的,只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他們的愛情婚姻呵……走入圓滿期……
第九章
這是維多利亞式的建築,處處擺設仿古的歐式傢俱。
半開窗戶,輕紗窗簾隨風搖曳,空氣間隱約透露花香,間或幾聲啁啾鳥鳴,更顯得屋內的靜默。
喬豐清醒,沒驚動任何人,他四下打量,案前女子正在打電腦,她修長的身材比例近乎完美。窗邊,穿藍衣的金髮護士,正拿著體溫計在做登記。
這裡不是台灣,他確定。
「喬先生醒了。」她用法語對案前女人說話,這句話,更確定了喬豐的推論。
「表哥,你醒啦。」女孩匆匆推開椅子,小跑步奔至床邊,拉住他的手,熱切說。
他沒回話,冷冷眸光掃過,教人看不出半分表情。
「表哥,是我呀,水涵,記不記得?」
她的熱切和他的冷然形成強烈對比。
他還是不說話,僵硬神態引發水涵種種聯想。他……不記得她?放下賭注,水涵決定賭一盤。
「你不記得我?我是你的新婚妻子水涵啊,我們才結婚兩個星期,誰曉得會發生這種不幸。」
眸光閃,他選擇不回答。
他真的不記得?是失憶?天,她多麼好運!
姑且再試他一試。
「表哥,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不記得我們的婚禮、不記得我們為了去拜訪新客戶,半途發生車禍?」
他不說話,由著她敘述前因後果。
「你不記得砂石車煞車不及,撞上我們後車,當時我就陪在你身邊。」
長長的睫毛往下垂,在眼睛下方垂出一道陰影,她忙著編故事,編出他能接受的劇情。
沒錯,當時的確有一個女人陪在他身邊。點點頭,他做出些微反應。
見他不反對,她索性再下一注。
撲身上前,她環住他的頸間,哭泣道:「我真怨吶!要是你的事業心別那麼重,要是你肯放自己幾天假期,我們會在歐洲度蜜月,而不是在工作當中出車禍。」
他的拳頭在床邊握了握,有幾分遲疑猶豫,最後,還是環上她的背,輕輕安慰。
在他背後,水涵一怔,偽裝的啜泣成了真。
他相信!太棒啦,他們將有一個完美開始和完美結束。
謝天謝地,姑姑幫她、老天幫她,所有人都全心全意成全她的愛情。
她的愛情啊,從國中時第一次見到他時開啟。
他的英挺俊朗、他的雍容大方,他的氣質氣度,無不深深吸引她的目光。
為了他,她聽從姑姑建議,努力學習、勤奮上進,為的是培養自己,成為能在生活上、事業上幫助他的女性。
在異鄉,她忍受孤寂,但每每想起他、想起自己的目標,她便奮勇向前,不畏苦難。
終於呵,終於她熬出頭天,終於他擁自己在懷間,終於他的心朝她的方向走來,感激再感激,感激上帝讓人魚公主變成泡沫,把王子留在人類公主身旁;感激朱洙從他的記憶中刪除,讓喬豐的身心皆屬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