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就有些懷疑的尹守缺在聽到這句話後,更加確定狄喜芯真有古怪,「你有事瞞我?」他就佇立在床前,垂眸凝視著那面對著他的小頭顱。
「師父,你這是在關心我嗎?」狄喜芯的聲音裡有著掩飾不住的脆弱與自嘲。
若沒有發生那件事,她定會興奮地立刻抱住師父,但現下,她只求師父離她遠遠的,最好不要再看到她的……臉。
「我不能關心你嗎?」尹守缺心頭一緊,為她這句反問而驟感焦躁。
「我說過我沒事,師父請回吧。」
「你這是在趕我嗎?」深眸掠過一抹幾近慍怒的光芒。
「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我知道師父需處理的公務很多,所以不敢留師父太久,更何況,師父該關心的人好像不是我。」說到最後,狄喜芯已是完全看破與認命。
「喔,那照你的說法,為師應該關心誰才對?」他可以說是咬著牙問的。
「當然是師父最喜歡的人,依漣郡主了。」狄喜芯酸澀地道。
「你!」嘖,他憑什麼生氣?他本來就希望喜芯這麼認定他和依漣的關係不是嗎?尹守缺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沉聲說道:「喜芯,我喜歡依漣郡主跟關心你的病情完全不能混為一談。」
「師父,我就說我沒事了嘛!」
尹守缺又當她的面說他喜歡依漣郡主的話,再度刺激到狄喜芯。
「我要你對著師父說沒事。」躲在帳後的她太可疑。
狄喜芯突然沉默起來,但尹守缺卻發現到她的小動作--她把螓首整個埋入被子裡頭。
二話不說,尹守缺毫不遲疑地動手揭開紗帳,緊接著,他抓住被子的一角,並在狄喜芯還未反應過來前,猛地掀開羽被。
「啊--」狄喜芯驚叫一聲,第一個反應便是抬手將小臉給掩住。
「你的臉到底怎麼了?」尹守缺一手撐在床鋪上,另一手則抓住狄喜芯的手腕,語含惱意。從她這個無意識的舉動來看,他斷定她的臉一定有問題,「你要是再不拿開……」扣住她手的五指驀然收緊。
「等等。」狄喜芯驚喊一聲,「師父,你先放手啦!」她沒料到尹守缺會如此堅持,幸好她早有準備。
尹守缺繃著一張俊容,緩緩鬆開對她的禁錮。
可是,當狄喜芯慢慢拿下雙手時,尹守缺的臉卻繃得更緊。呈現在他眼前的並不是原本那張嬌俏生動的面容,而是她為了要拒絕求親對像而常戴著的那張醜面具。
「為何戴著它?」
狄喜芯抓來羽被覆蓋住自個兒後,又背向他,語帶一絲挑釁地道:「因為我高興呀。」
「你高興?」尹守缺顯然十分訝異喜於狄芯竟會用這種口吻回答他。
「既然我已經回京,當然就得繼續扮演醜女。」而且在經歷那件事之後,她說不定不用扮就很像了。
她極度黯然的神色,尹守缺自是看不見。
尹守缺一時之間竟也不知該對她說些什麼才好。
「師父,該看的你都看到了,我很累,恕徒兒不送。」她強壓下淚意,以最平淡又不會令人起疑的聲音說道。
「嘖,看情形,為師似乎很不受狄家人的歡迎。」這樣也好,反正他本來就很樂意與狄喜芯撇得一乾二淨。
尹守缺含諷的說完後即挺直身子,轉身欲離去。
「師父等等。」
驟然間,他為之失笑,因為他居然會為她這句挽留的話而感到一絲莫名的興奮。
他似乎也病了。
「師父,徒兒對不起你。」
嘖,不錯嘛,還懂得為自己方纔那些該死的話道歉。
「我恐怕學不會師父那套軟劍劍式了。」既然要斷,那就斷得徹底吧。
尹守缺一時間竟聽不太懂她說此話的用意。他當然知道那套劍法對她來說的確是深了點,但她若有心要學,也絕非難事。
「劍譜跟軟劍我都放在桌上了,請師父拿回去吧!」她略帶鼻音地喃道。
尹守缺倏冷的眸光冷不防的定在他不曾注意到的圓桌上。果然,劍譜及那一柄銀色軟劍還好端端地躺在桌面上。
尹守缺表情難測的走近圓桌,臉上帶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忿懣與冰霜,他雙唇抿得死緊,冷寒的眼眸不知為何而陰沉起來。
哼,原來是他多慮了。
「你確定不要?」他再給她一次機會,以免日後她說做師父的沒度量。
「我很確定。」狄喜芯費了很大的氣力才緩緩吐出話來。
師父大概也不想和她牽扯太多,所以她主動物歸原主,他應該會很高興才對吧!
「哼,既然你不要,那就把它們全扔了。」
瘖啞的嘶吼完,尹守缺隨即沉著臉邁步離去。
「師父……」
她這樣做有錯嗎?
狄喜芯半坐起身,手不自覺地摸上自個兒的額角。好半晌後,她才又躺了回去,一臉空茫地將身子蜷曲在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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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傍晚,南陽酒樓的二樓雅座不僅高朋滿座,且熱鬧非凡,不過,就在一大票閒人雅士正在高談闊論的同時,其中一桌的氣氛卻不怎麼地好。
「四少,你的臉怎麼臭成這樣?是不是因為你家的醜小妹啊?」同桌友人替狄四少斟了杯酒。
「唉!別提她了。」狄四少一口仰乾杯中物。
「我說四少,我有聽說過一則挺可笑的傳言,是關於你家小妹的。」
「嘖,你們煩不煩呀!」狄四少以為他們又要拿小妹的醜容來作文章,故不耐煩地回道。
「不是那件事。我聽說你家小妹去倒追人家玉面丞相喔。」友人礙於狄四少顏面,努力憋著笑。
年輕英俊的面龐瞬間一沉,若不是身邊的友人見情勢不對,趕緊起身壓住他,他說不定就會怒得當場掀桌。
「四少,你先別氣,這只是個傳聞,自是不可信、不可信的。」友人急忙安撫狄四少。
狄四少重哼一聲,再度仰頭飲盡美酒。
「四少,玉面丞相就算是當朝大官又怎樣,我們狄五小姐人品也不差呀,所以這消息八成是丞相府故意放出來的。」狄四少正在氣頭上,真話還是少說為妙。
「哼,我就知道一定是那個姓尹的!」狄四少連連灌下不少的酒,以致意識愈來愈模糊,「我告訴你們,我小妹這回是真的破相了。」
狄五小姐早就破相了吧!「喔,四少這話怎麼說。」
「她為了撿一把掉進池裡頭的劍,竟也糊塗地跟著跳了下去。這還不打緊,她的頭竟好死不死地去撞到橋墩,結果額頭破了個大洞,我們請了好幾位名醫都說恢復不了她原先的模樣,注定會留下一塊疤……」
屏風後頭,一抹倚靠在欄杆旁的人影並沒有聽完狄四少的話,身形便已翻過扶欄,輕盈地飄落在地,躍往不知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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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抹優雅的身影在離開南陽酒樓後,便直朝狄家武館奔去。
在夜色的掩護下,他悄然無聲地躍過圍牆,飛掠至狄喜芯的院落門前。
在他欲推門而人的前一刻,他驟然收手並閃身至一旁,房門被人由裡向外推開。「唉,叫我把飯菜擱在桌上,那就表示小姐又不會用膳了。」狄喜芯的丫鬟雲雀一邊犯著嘀咕,一邊把門合上。
待雲雀走遠,他又慢慢從暗地裡走出,不過此時的他,似乎已沒方纔那般衝動。他的手有好幾次舉了又放,彷彿難以理解自己這一連串怪異的行徑。
唉!
他總算曉得她為何要把劍還給他了。
終於,尹守缺輕輕推開了門,而屋內僅有一盞油燈擺放在桌上。
「雲雀,你別再來煩我,我等會兒一定會用膳。」無奈的聲音來自床榻。
由於他的步伐著實太輕悄,狄喜芯根本感覺不到一抹略微僵凝的修長人影已然欺向了她。
沒聽到腳步聲,也沒聽見關門聲的狄喜芯,有些狐疑的偏過首去,驀地,她倒抽一口涼氣,身子不由得往後急退。
「師父!」狄喜芯心頭一窒,半驚半駭地直瞪向眼前的尹守缺。
雖然那盞油燈使他無法清楚地看見狄喜芯的五官輪廓,但那已結痂的傷疤,卻如此明顯地印在她的額角上,或許,就算蓋了頭髮,恐怕還是會……
尹守缺幾乎快失去了冷靜。
他萬萬沒料到,她竟會為了區區一柄劍,奮不顧身的跳進水池裡。現在可好,傷到額角還算是好運,假使去撞到什麼重要的部位……天那!他著實不敢再想下去。
師父怎麼會來?
完了,她來不及戴上醜面具了。
那她額上的傷疤豈不就--猛然記起的喜芯連忙用手去掩住額角。
「不用遮了。」尹守缺粗聲地喝道。
「師父。」他在氣啥呀?
「你這個笨蛋!劍掉了就掉了,為什麼你還要下去撿?」尹守缺瀕臨失控地大吼。
「師父知道了啊。」被他這麼一斥,狄喜芯不由自主地揪緊羽被的一角,低首囁嚅。
「為什麼你那天不跟我說?」突如其來的,尹守缺一拳擊在床鋪上,震得整個床榻微微搖晃著。
狄喜芯的心因他這一擊而跳得異常狂亂,她不曉得師父發起脾氣來,會是這麼地可怖。